屋子里地龙烧的旺,段征解了外袍,以为她是要央着自己救人,也就并未觉出什么异样。 或许在他心里,以自己如今的权势身份,又待她算的上用心,赵冉冉本就该是这样温存小意。 “往后不要等我,才两日,就瘦了一圈似的。”他朝八仙桌旁坐了,决定过了年就好好守着她过一阵,“人活着,不管遇着什么,饭菜总也要吃的。” 说着话,他将另一边的椅子拉到跟前,看着她坐下后,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吃食,便率先与她舀了碗羹。 有些事总是避不过去,当赵冉冉望着他问他薛兴伍何时脱险时,段征踌躇了下,竟是看着她的眼睛,说了句实话:“其实他并不在牢里,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已经派了人去赵府,倘若明的不行,索性截出来也罢。”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赵冉冉的意料,通过薛稷的信,她晓得段征先前都不过是搪塞于她,而今薛兴伍实则已被救出,这人倒肯对着自己说实话了。 汤盏被推到眼前,他又诚恳地叹了句:“你要信我,先吃些东西。” 见她吃的心不在焉实在太慢,他想了想提过酒壶,朝两人杯盏里都倾了些:“天大的事情,哭一场过了就是过了,你不是喜欢桂花酿,饮些无妨。” 赵冉冉压下心头紧张,举杯怅然:“第一回 饮此酒,还是阿娘偷带我去霁月斋吃得的,桂花酿香甜,阿娘怕我饮多了,自己倒喝去了大半盏。” 事情过去了多日,她已然哭不出泪来,面上瞧着凄然。 “往后都无事,我陪你饮。”段征一向厌恶饮酒,当下也不讲究,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回的药赵冉冉昨日就试过,她也不想再害他第二回 。薛稷给的药颇为高明,分开下在酒里和香炉里,二者皆是验不出的,而一旦相遇时,初时不觉什么,一个时辰内便会让人自然陷入昏睡,足够睡上一整个昼夜的。 方才黄昏,她先服下解药,亲手将昨日试过的药分别安置好。 酒过三巡,菜也多被段征吃进了肚里。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可段征只是眉梢晕染开些浅红,甚至一扫疲累,精神瞧着倒比回来时还要好些。 他自唤来人收拾了桌案,待房门阖上,两步上前忽然就将她横抱起来,径直朝着床榻而去。
第46章 第二次离开 温热带着重茧的手一寸寸在她面额上周游, 今夜或许是饮酒的关系,他的眼睛格外的亮,蕴满了水色风情,让人想到了四月山间的桃花精。 不得不承认, 段征的眉目不仅是生得好, 一旦褪去了肃杀凛冽, 端的是眼波流转,却又澄澈若海丝毫显不出轻佻俗媚来。 “怎么, 倒是比上一回还怕?”他一掌打落床间帷幔,勾唇一笑间,带出种摄人心魄的侵略意味。 然而那双手始终老实地挽在她腰间,他凑近了,呼出些桂花酿的甜香, 倒不急着动作, 似是压抑着涌动的嗜人念头, 只是一味地用面额唇角与她亲昵。 到了这么个节骨眼上,赵冉冉轻轻晃了晃脑袋, 悄声回了句:“没什么…好怕的。” 计划就在夜半, 她明白此刻或许顺从些会更稳妥。 闻言他扬手抽走她发髻上的钗环, 枕上一时青丝如瀑, 段征轻笑一声, 忽的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指节在发间穿梭, 下一刻, 后脑被人一掌托起,再不压抑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莹白下颌被一口咬住, 几日前花船上的癫狂倏然而归, 身上的伤莫名痛了起来, 她禁不住微微发起颤。 那一日前半夜她是神志不清的沉沦,实则欢愉也无痛楚也无,而那后半场,便充斥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那般疼痛到了今日,也并没有全然好了的迹象。 而今日只靠着两杯薄酒,清醒之下,本能得就觉出了恐惧。 随着身上人动作渐渐无度,她还是没耐住,剧烈得瑟缩起来。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段征停下攻势,略抬了些头,已然充斥着浓烈欲.念的眸子有些疑惑地去看她。 她一面瑟缩着,一面又强撑着没有推避分毫。 很快的,他明白过来。 在长久的凝视里,他将两手又撑回她肩侧,略偏了头去追逐她惶恐隐忍的水眸,勉力喘匀了气郑重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那些害过你的人,我早晚也都会收拾干净。” 这一句当即又将赵冉冉拉回了戚氏惨死的阴影里,这世上待她最亲的人就那么没了,还是死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妹手里,然而还不及她去申冤报仇,凶手却又离奇死了。 这些日子,她从悲绝到空茫,生死一梦,乳娘陡然离世,一夕之间就好像将她从前岁月里的那一毫光亮也彻底磨灭了。 甚至于,她从未有一刻,像这样深切凝重地直面过生死,幻灭虚无,没了就是没了…… “冉冉…” 思绪飘荡间,段征只以为她仍是在惧怕,不由得对自己上一回的放纵隐隐后悔起来。他再次翻身侧躺到她身旁,半敞着衣襟,隐隐已然有薄汗在宽厚胸膛沁出。 忽然一阵困意袭来,段征凑上前又轻轻吻了吻她,打定了主意,他一把捏住她的手,扯开些衣领贴上自己胸膛,压着粗气温言哄道:“不动你了,冉冉,帮帮我。” 说罢,竟出奇地没有再动,只是目色赤红地望着她,那神态里的破天荒得带出两分希冀乞求来,像是个素来顽劣的稚童,面对着一件易碎却不属于自己的玩具。 被他这么望着,赵冉冉似一下又跌回尘世里,清楚他的意思,她的脸色倏的红起来。 腕间传来试探的拉拽,触着指下几道陈年旧疤,她心口微动遂掩下眸去,并不再推拒了。 …… 二刻后,窸窸索索的动静止了,困意骤然山海般席卷而来,段征拧了下眉,却是依旧撑着精神,忽然将脑袋朝赵冉冉项间拱了拱。 她只觉项间一阵热腾腾的薄汗,抬头时正对上他笑意困倦的眼。 她微微一怔,知道是时辰到了。 两个人靠在一处,段征虽是困极了,只因长久也未曾歇好,也没起疑。借着宫灯映照,他啰啰嗦嗦地同她讲些有的没的,怀中女子乖顺柔怯,他虽是未曾尽兴,心里头却安然缱绻。 说不出来的因由,他近来只觉着眼前人愈发顺眼起来,尤其是他从前最不喜的娇怯无用的模样,如今倒是望一眼就觉心热,恨不能将人揉碎在怀里。 床笫之事么,听说女子初时确是不惯的,这等事,还得待他往后徐徐筹谋了。 这么想着,他困倦的眉眼里又显出些灼灼热意来,赵冉冉事先尝过这两位药合二为一的厉害,知道他绝撑不了多久了,她避开眼,忽然目色平和地抚上他右胸上的一道寸长的疤。 “万世虚无,忘川苦寒,也不知人死了是哪一种呢?”指尖微颤着一点点细察过他上身几处旧疤,又一路逡巡着还是回了最初右胸的那道短疤。 这道疤看似只有三指长半指宽,远瞧浮凸着一层颜色也只是略比正常皮肤深一些,可近触时,位置极近心口纵深也绝非是皮肉伤。饶是赵冉冉这治伤医药的外行,也可猜度出当时惊心动魄的险境。 再错毫厘,怕是他早已作泉下白骨,又何来如今这乱世为王咄咄逼人的枭雄。 “你怎么就不怕死呢?”她蹙眉胆寒,忽的抬眼同他相望:“以你如今之势,往后运筹千里,合该多觅些堪用的心腹,一方主帅,遇事不该只以命相搏了……” 手腕被牢牢握住,段征先是随口调笑了句:“是在心疼我?才这么两回就这样,往后你可怎么办呢?” 见她仍是皱着眉头,他拍了拍脑袋,‘啧’了声带了些轻蔑地脱口道:“承平盛世你以为那么容易?乱世就该有乱世的法子,你觉着我不怕死?哼,战场上若有什么退避求安的心思,但凡起了一点,那就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三年前你就说错了,现下又来乱教……” 一口气叙了胸意,见怀中人愁眉愈深,他意识到自个儿话说的重了,忙睡眼惺忪地转了话锋道:“我不是要同你争辩,人各有命,你不通军务,往后得闲身子好时,就与我看几份文书奏报,若是烦了吃吃喝喝歇着也罢,这一世,凭我的本事,我总能待你好。这世道呀,不挣命就是地狱,哪里有我歇气的地方……” 见他喃喃着阖上了眼,赵冉冉亦被那番话触动,想着同这人也算不得什么孽缘,这一回走了,只怕是真的老死不相见了。 她退开些凝望他睡颜,伸手半是怜惜半是叹息地轻轻同他掩了掩衣襟,以为他听不见了,遂呓语般述了句:“海外有仙山,民渔猎躬耕,丰俭互济,几十年来无战火催扰,无忧无怖,无苦厄命蹇……” 在床上偎着又伏了半个时辰,更漏恰滴在子末时分,听得耳畔除了绵长呼吸外再无旁的响动了,她屏气起身,极为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又目色平和地最后看了眼,遂翻身下床罩上件墨色长袄,袖着手就朝外头蹑足而去。 赤足穿过一院冬雪,夜色中跨过重重昏黄幽暗的月洞门,一道海棠一道宝瓶又一道如意,江南园林的毓秀似都一股脑儿得蕴在了这蘩楼里,飞檐彩绘,楹门雕梁,饶是这空无一人的冬夜,也依旧绮丽温软,似将外头世道的诡谲尽数遮了。 可这终不过是一场幻梦,她也终只是梦中一过客。 在经过霍小蓉所住的外院时,赵冉冉驻足,从袖间取出两只尾指细长的青竹节小筒,这是她在香炉和酒里用的,即便是在自己身上用过一回,出于谨慎,她也不愿平白欠他什么,便将这两只青竹筒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忧心 从蘩楼往行宫东偏门的路上, 赵冉冉走的心惊胆战,可直到躲到了东偏门一旁的竹林里,她都没有碰上哪怕一个人。 说起来,这所行宫被赐与镇南王不过年余, 人手布防有漏洞不奇怪, 可如此顺利地就让她到了东偏门, 赵冉冉一时犹疑起来,心里只觉怪异, 觉着依照沈女官的位子,何来的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中宵冻夜,一阵朔风吹过,她冻得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还不及深想时, 一辆灰扑扑的驴车从小道旁笃笃行来。 驾车的是府里每月末外出赶早市采买鱼苗的伙夫, 时辰在丑初时刻, 同他们约定好的几乎分毫不差。 赵冉冉赶忙从竹林里走出来,赶车的汉子见了她也是毫不惊异, 后车的青布帘子掀开, 沈女官的脸露了出来, 示意她上车来。 上了车后, 扑面一股子浓重腥臭的渔腥味, 可到底是暖和了许多。 沈女官是个寡言之人, 她两个本就不大熟, 又是在偷逃的档口,是以接了她上车后, 沈女官只是交代了两句, 袖着手就依着腥臭轿厢闭目养神起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