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莞尔,不再多言。 只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虽然出宫的确是宁乐先行提议,不过他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给施霓的礼物,他不想随意交给下人去办,此事必须得他自己亲自过眼才能放心。 好在,锦缎庄子刚从岭南进来了新货成衣,质地精良,款式也好,他看着就不是俗物,于是一下便定了。 可他买下来,却不好亲自送去浮芳苑,于是只好暗中找到未央宫的一个小宫女儿,叫她以自己的名义避过母后去送,只是礼虽送到了,可他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 大概是杞人忧天了吧,太子心想,反正人总归是还在宫里住着,加之父皇已经口头允过把人赐给他,如此,还能出什么差池。 叫太子没料到的是,阻他的不是父皇,而是向来纵爱他的母后。 那件原本要送给施霓的绣花留仙裙,自是也没被宫女送去浮芳苑,却是摆在了皇后娘娘面前,为她心中对施霓的不喜再添几分。 自辞花节当日,亲眼看到施霓对太子献酒勾撩,皇后心中简直警铃大震,太子是大梁储君,身边女子需是能给他带来助力的。 她心仪勇毅侯府孙家的嫡长女,当日还特意邀孙姑娘来参席,之后若不是出了刺客贼人,待宴饮结束,她便会和侯府夫人一起带着孩子们相看。 比起施霓,孙家的姑娘当然更显端庄淑女,虽说相貌并不十分惊人,可却在“才”字上很是出色。更重要的是,孙家历代手掌兵权,当朝除去霍氏,便是孙氏,能给胤儿以实际靠背。 而如今朝堂之上,人人都觉太子势稳,除去他自身的勤勉贤德,更是有亲舅舅言相的辅佐,可思及一桩陈年隐事,皇后便觉只这唯一倚靠,恐怕还不行。 既如此,她又哪里还容得了这衣服被送到施霓跟前,更不能叫太子发现了去,施霓如今早已不在宫中。 …… 城郊演练场。 霍厌奉皇命在营中挑选个中强者,组成暗影护卫队,以增京城守卫的战斗力。 其实这些人原本就是霍厌的部下,比起长久驻守京城的御林军或是巡卫营,他们这样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队伍,从上到下,不论兵将,战斗力自比本土军不止强上一点。 可到底是上次牧游云刺杀之事叫梁帝心有余悸,陛下这个当口不给他找点事情做,以求心安,倒显得不正常了。 只是要选人,规则便要制定严格,这个要定下,他这个主帅将军自要全程参与,营中有蒙琤、单起两位校尉在,霍厌虽不至于事事亲力亲为,可也清闲不到哪里去,甚至在遴选开始两日后,他连抽身回府的功夫都没有,晚间也是直接住在了营里。 对霍厌而言,这些放在以前都是家常便饭,他是行武从军之人,更是一军之帅,自当以身作则,吃苦在先,往日里遇到这般情况,他连心都不会挂一下,也不觉得不适应,可大概是之前夜夜怀里都有软香抱着,这乍一分开,睡前席间空凉,他怎么不起点心思。 军中不可进女子,这是规矩他不可破,而眼下虽不算严谨从军,但在营中本质上也没什么分别,于是霍厌暗下眼,忙将把人偷带进来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而后夜漫漫,自行忍得辛苦。 这些,他没跟旁人言,可荆善却被将军所想猜个半透,于是在心里偷偷自作主张地出了个主意。 第二日,霍厌意外染了风寒,不怎么严重,他自己并没打算在意,可荆善却很是上心地提议说道。 “自打回了京,那从军的马大夫便值休回了家,不如属下立刻进城去跑一趟,把人马大夫尽早接回来。” 霍厌着着重甲,手执剑上,声音没有起伏,“不必了。过几日自愈便好。” 荆善却说:“那哪成啊,将军之前的阴毒再释,哪还经得起折腾,而且属下回城一趟,将军可有话带给……姑娘?” 闻听这句话,霍厌终于有所反应地回头看过去一眼,在属下面前他不想表现出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虽事实如此,但到底还是要端持着些。 所以,他本想拒绝的,可那到底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惦记,于是略微思索后,到底还是改了口。 “也好。此番风寒来得凶,叫营中不少兵将都染了病,你进城把马大夫叫回来,帮着给大伙一起瞧瞧,也好不耽误遴选。” 霍厌交代得一本正经,一番言语半个字没提到施霓,可荆善终究是个上道的。 他及时问:“那姑娘那边……” 霍厌轻咳一声,板着脸,面不改色地吩咐说:“说我还有七八日便回,叫她看顾好自己,天渐凉,别寒到身子。” “是!” 霍厌不知,荆善的会看眼色,远不只当下这些。 …… 很快办好马大夫的事,荆善便以为将军带衣服的由头,回了趟将军府,之后自是免不了被夫人仔细详问一番,他也一一照着将军的交代,叫夫人只管安心。 之后终于得了空闲,荆善避着人偷溜进书房,没敢耽误地寻着暗道去找了施霓。 这条路,施霓以为只她和将军知晓,于是在铃铛猝不及响起的时候,施霓惊了一瞬,而后还傻傻地以为将军提前得返,忙面上挂着喜色提快脚步去相迎。 可入目,却是荆善的面貌,施霓不免惊诧一瞬,同时也防备起来。 毕竟,这算是第三人,即便他是将军的亲信,施霓也不安心,于是当下手心握紧,背脊也僵,实不知该说什么。 荆善见施霓戒备心重,于是忙将来意告知,还特意强调说,当时这暗道就是将军交代他来完成的,所以此事,将军对他没隐瞒。 此话意思明了,她和将军的私密关系,荆善是心知肚明的。 思及此,施霓也从方才周身满是警惕的防备之姿,转而便得莫名不自在。 一个外臣将军,一个异族降女,混在一起简直是忌讳。 所幸荆善没叫她尴尬太久,直接说了来意,“将军在营染了风寒,病时更为思念姑娘,只是将军大概是顾及着行军不可沾女色的军规,一直没外露什么,可依属下看,眼下军队驻扎在营,自然不算是行军,带姑娘进去只要别太高调,自不妨什么事,将军那边病着也的确需要人照料,属下自作主张一回,想问问姑娘的意思……” 将军走前说过,带她进营是不便的,所以听了荆善的话,她心里多少是有顾虑,可又想将军粗心,染病何能将自己照顾周到,心里着实是担心得紧。 荆善还在等她回答,施霓认真思量,还是决定要去。 “如此,还请副将指教,如才能低调些入营?” 荆善面上一笑,只觉将军事后是定要赏他的。 当下他恭敬颔首道:“姑娘不必和属下客气,至于如何低调进营,属下早已想好主意。” 从暗道退出,荆善又从程夫人那里拿了将军的衣物包裹,之后很快离了府,他行事向来谨慎,确认出府后无人注意他的去向,这才安心地与马大夫的轿子汇合,后又一起等在一个不怎么过人的偏僻巷口。 “荆副将,我们这是等谁啊。”马大夫年过花甲,眼神更是不太好,问话时伸手掀开帘布,眯着一双布满褶皱的眼睛,有点醉迷迷的感觉。 “也是将军的随从,此番是他母亲生病,而后得了将军的许可可出营去探望,这不完事后跟我们顺路一起回营嘛。” 马大夫捏着须点头,“真是孝子啊。” 荆善跟着附和了句,话刚落下,就看施姑娘已将裙衫换下,穿上了那件他特意带过去的男子衣袍,衣服都是全新的,只是最小的尺寸穿在姑娘身上都显得大些,不过这个也难免,依着马大夫的眼神,想来也看不出来什么。 会了面,几人寒暄招呼了下,荆善倒没显什么,倒是施霓紧张得不行。 她的心虚体现在面上,板持着一个表情也不敢多有,心想其实她破绽不难找的,旁的都可以遮掩,可是耳上常戴耳珰自有孔缝,这个实在掩饰不住,若老先生落眼,定是一下便能瞧出了。 结果没走多远,先生忽的和她搭话,“小伙子,把你那边篮里的苹果递给我个,最近总口干,怕营中没有,便叫老伴特意备着了点,你也拿着吃。” 施霓忙递上,之后落眼在那苹果篮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橘子上,想想,觉得吃东西大概能缓解紧张,于是跟老先生道了声谢,之后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来吃。 可吃着吃着,不想老先生问,“怎么样,苹果甜吧?我跟你说,这可不是本地的果子,是我托朋友从北原那边送来的,比京城这边的甜多了。” 施霓则看了眼自己手中吃得只剩一半的橘子,以为先生看错,于是不禁粗着声音说道:“苹果还没尝,不过橘子也很甜。” “橘子?什么橘子?” 老先生一边盯着她手里,一边问,倒把施霓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好扬了扬手,示意说:“就是……我手里的呀。” “嘿,我都跟我老伴儿说了,别买橘子,还是不听话。小伙子莫怪啊,我这儿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看东西模糊一片,有时候是男是女都分不太真。” “无妨的无妨的。” 施霓摆摆手说,同时也跟着松了口气,心想早说嘛,若她早知对方根本看不清,也不至于全程因为一个耳洞的事情难受这么久。 而且老先生视力这么不好,真的能给人看病吗?怀着这个猜测,马车慢慢地驶进了军营,到了霍厌真正的地盘。 下车后,施霓全程把头垂的低低的,就怕有一点存在感,不过因着她瘦小,又穿着男子衣袍,如此亦步亦趋地跟在荆善后面,一时的确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进了主营,本来荆善是和她一起等的,可之后有人进来叫他,于是只好先跟着出去。 走前还特意跟她小声交代,说会把她进营的事告诉将军,叫她放心等着就好。 施霓点点头,不想显得显眼,忙示意荆善去忙。 于是帐中只她一人在了,来前天还微微亮,等到眼下天已黑得彻底,中途有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孩子进帐来给她送饭,眼神还一直往她脸上打量,只这几眼,着实把施霓吓得不清。 那孩子交代她好好吃饭便很快退了出去,可施霓却没胃口,打开食盒,看着里面摆放的还算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她拿筷子尝了两口,之后便讪讪放下了。 她动作放轻地走到门边,微微掀起门帘的一角,看着外面兵将操练得正热闹,不由心想,这几日将军劳心劳力,一定是忙坏了吧。 思绪还未来得及收回,忽的听到外面传来脚步临近的动响,吓得施霓忙把手收回,当下噤声不敢乱动,生怕引来注意。 再近些,她听到了说话声,确认是荆善的声音,施霓微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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