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家才晃过神来,别家堵门不过是个过场热闹,讨些红包图个开心也就闯开了,可北山玩真的啊! 谢家今日若没本事把新娘接走,丢脸不说,谢大郎才俊之名都得搭进来。 就在结亲团打算破罐破摔,借圣人之威暗示吉时不可误、北山不可荒唐阻拦为由强硬逼冲之时,谢大郎亲自出马了! 换了旁人,被岳家这般下脸,又频频败阵在前,多会挂不住脸,可谢大郎从容不迫,不损半分风度,翩翩有礼的请求赐教。 阿松:“女郎可知,谢大郎如何破阵?” 岁安注意力转移:“不知。” 阿松继续解密。 其实谢大郎的亲友并非无能之辈,只是在技巧气势上稍逊一成,他们作答时,北山轮番上阵,连连抛问,往往刚应一题,又陷新难,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谢郎君勘破此道,答完一题,不等对方反应,立刻延伸反问,且问的更刁钻,直接乱阵,亲友反应过来,如法炮制,门阵即破! 阿松刚说完,山门处的热闹已至院门,喧喧嚷嚷请新娘。 “呀,来了!姑娘快遮面!” 花开并蒂红团扇塞进岁安手中,岁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无空想其他。 谢原于山门前大挫门生锐气,却始终谦和有礼,不下人脸,叫人心服口服,这会儿也不好再拦,甚至帮着吆喝。 千呼万唤下,岁安终于出门。 日光洒下,照的冠头宝石璀璨夺目,少女款步而来,扇掩娇颜。 但若凑近了仔细瞧,便不难看出那青葱般的手指握着扇柄并不安稳,周边呼声每掀高一层,扇子便更贴近脸几分,指尖压得发白。 有年轻的郎君让岁安拿开扇子,有人孩子试图探过来瞧新娘子的脸。 岁安正因这气氛倍感窒息,一只手从团扇下探入视线。 青年手掌纹路清晰,是只非常漂亮的手。 谢原颔首低语:“岁岁,我来接你了。” 短短七个字,穿过周遭喧闹,清晰精准的落在岁安耳中,也化作了无形的手,落在少女心头,抚平所有不适焦躁。 岁安的手指先是一紧,然后松开,试探着伸过去。 谢原碰到岁安的手指时,骇然于那冰凉的温度。 顿了顿,他顺势包裹住岁安的手,牢牢牵住。
第25章 接下来的流程相当顺利,新人拜别父母,前往西苑行礼。 不同于之前在房里的那惊天豪言,当着谢原的面,长公主夫妇只作了些体面的交代。 走出正堂时,岁安忍不住想回头,刚有动作,身后立刻传来母亲的提醒:“别回头。” 岁安顿住。 长公主又说了一遍:“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岁安紧抿着唇,回握谢原的手。 谢原感觉到,轻轻动腕,“别怕。” 岁安面向前方,低声道:“我不怕。” 谢原笑了笑:“那就走吧。” 岁安原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眼前的绣纹瞬间糊成了一团。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些熟悉到烙印在心里的一草一木,都随着往前的步伐一寸寸落在身后。 心间载满回忆的地方,仿佛被一把大铲整个儿撬开挖空,撬走的东西,和身后的风景一并留在了这里,只剩空落落的彷徨感。 “岁岁。” 谢原轻轻捏了捏岁安的手。 周边喧嚣环绕,但他离的最近,怎会听不到那隐忍的抽泣声? 他下意识喊她,却没想好要说点什么,没想团扇后的哭声立马收住。 谢原微愣,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奈何周围人太多,现在哄,是不是不太合适? 婚车就在北山门外,谢原还来不及探究岁安的小情绪,她已被涌上来的人送上婚车。 车上帘帐落下,隔绝了视线,谢原回头看了一眼,翻身上马。 在马车里好歹能畅快的宣泄一番,他还是晚些再哄吧。 送亲队伍开动,车窗的纱帘被轻轻撩起,岁安红肿的眼从扇面后露出来,静静凝望北山的方向,握着扇子的手越发拽紧。 父亲和母亲的话虽夸张荒唐,但岁安知道,他们是担心她。 怕她不习惯,怕她受委屈,怕她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过得不好。 可世上哪有绝对的顺风顺水。 她这些年的简单无忧,何尝不是父亲和母亲拼尽全力换来的? 若受不得一点委屈,什么都要他们来作主,她倒不如一直幽居北山,自梳不嫁。 岁安垂眼看向扇面上的吉祥绣纹,嘴角弯起一抹浅笑。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西苑为行宫之首,非盛事隆恩不得开,因园中本就精致华丽,装扮上亦点到即止,喜色与本色相合,远比浓墨重彩的喜红更赏心悦目。 队伍停在西苑前,岁安刚刚走下马车,谢原已行至跟前,朝她伸手。 一回生二回熟,岁安伸手搭上。 她的手比刚才升温不少,谢原心头一松,面露微笑。 扇面后,岁安看着握着自己的手,也轻轻弯起一个弧度。 曳地的红色衣摆,在铺洒花瓣的喜道上扫出一条笔直的路径,这条路的尽头,是新身份的伊始。 宾客瞩目下,一双新人登上礼台,礼官宣读完祝词,扬声发令:“拜——” 虽是头回,可这些动作姿势,两人早已演练过,无一丝错漏。 一拜天地,谢上苍赐予生命与相遇。 二拜君主,谢君主赐荣光与恩泽。 三拜父母,谢双亲予生育与教养。 夫妻对拜,盼朝朝如初,岁岁不离。 “礼成——” 谢原眼底漾出笑意,低声喊她:“夫人。” 团扇之后,岁安唇角轻翘,“夫君。” 来不及让这对小夫妻多说密语,已有喜娘领着穿着喜庆的奴仆将新娘送入新房。 谢原跟了几步,见朔月玉藻都跟着,放心不少。 突然,脖子上猛地勾过一条手臂,谢原猝不及防,略略趔趄,耳边已传来段炎的调侃声:“别看了,往后能看一辈子,看腻死你。” 谢原想,若非今日要依仗他们来挡酒,是得先打一顿再说的。 他解释:“别胡说,今日事多,我怕她不适。” “谢大,你还担心别人呢?”袁培英夸张怪叫:“你今日什么情形自己不晓得?能不能笔直的走进新房都是未知之数,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着,袁培英和几个兄弟对了对眼,谢原警惕:“你们干什么?” 几人嘿嘿一笑,一拥而上,直接将谢原架走! “想叫我们挡酒助你去洞房?想都别想!做兄弟要同甘共苦,我们吃多少酒,你就跟着吃多少酒,走——” 谢原:“哎别……” “走!” 喜宴欢闹,歌舞不绝,君臣共乐,终至日落西斜,夜幕初临。 话虽说得狠,但其实,不仅几个兄弟给谢原留了余地,卯足劲儿挡酒,宾客也不敢真的把谢原灌倒。 圣人御赐行宫成婚,还娶了靖安长公主独女,谁敢毁了这新婚夜!? 谢原看破不说破,席间道了无数谢,终得告别酒宴,卷着一身浅浅的酒气走向新房。 西苑已点灯,谢原来到新房前,奴仆推门:“郎君请。” 谢原没有急着进门,站在外面理衣正冠,确定身上的酒气并不浓,这才迈步走进去。 然而,跨进门的一瞬间,谢原便觉得不对劲。 房中很安静,一丝人声都无。 进了洞房,尚有合衾结发俗礼未行,还得有人伺候才是。 正奇怪着,屏风后忽有影动,阿松悄无声息的绕了出来,声音极低:“拜见郎君。” 谢原瞟了眼里间,目光落在阿松手上,她正捧着块折起的棉布。 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阿松咬咬唇,将手中棉巾翻开,谢原一见那棉巾上的东西,酒都醒了:“这……” 阿松连忙合上,压低声音:“郎君恕罪,成婚大喜,本该掐算日子,避免此事。可一来,婚期是司天监定下,百年难得一遇,不能说改就改;二来,女郎本不是这个日子,想来与婚期将近,紧张难安有极大的关系……” 谢原的脸色慢慢淡下来,喜怒难辨,目光越过阿松,看向里间。 阿松察觉,忙道:“女郎今日着实劳累,意外来事实在难耐,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 谢原侧过身,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少顷,他吩咐道:“出去吧。” 阿松:“郎君……” “出去。”谢原忽然沉了声音,周身气泽也冷冽起来。 阿松浑身一紧,强撑着恭敬退了出去。 谢原在外间站了会儿,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岁安的嫁衣已经褪下,工工整整穿在一旁的支架上,一旁的妆台上一堆珠宝首饰。 谢原行至床前,侧身坐下,心中涌起一股世事难料的感慨。 他披荆斩棘力保清醒来到新房,她已散发更衣沉沉睡去。 通常情况下,女方若在新婚第一晚来事,那是极其扫兴、不吉利,甚至影响夫妻感情的一桩事故,选定婚期时多会避开这个日子。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般。 看着熟睡的新婚娇妻,谢原忽然想起前一夜父亲母亲将他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番话—— “儿啊,听闻李岁安家教严格,知书识礼,大方得体,你要好好对她。” “丑话说在前头,你若辜负,谢家是打不过也骂不过的。” 谢原闭上眼,认了。 睡了就睡了吧,还能离不成?
第26章 当白日的喧闹散去, 整个西苑浸入寂静的夜色中,张灯结彩的新房也灭掉了最后一盏灯。 回廊拐角处,玉藻推开阿松阻拦的手:“女郎根本没来月事,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松搬出主谋:“长公主有命,我只能奉命行事。” 朔月急了,低声吼道:“这不是添乱吗?这是女郎的新婚之夜啊!” 且不说谢原结亲时已被刁难过, 单说他今日谦逊有礼、和气周到的表现,也叫人不忍再捉弄, 一心希望他能与女郎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最重要的是, 这样做对女郎有什么好处? 但凡谢原多想一层, 都该怀疑是北山故意拿乔, 在洞房里还给了他个下马威。 娘家再强大, 也不该成为随意挥霍夫妻感情的理由。 夫妻第一夜就离心,往后怎么办? 阿松默了默:“我也不知。” 朔月还想说什么,玉藻拦住她, 叹道:“夜深了,别再争了。事已至此, 房中也无动静传出,静观其变吧。” 这一夜注定无事发生,各种意义上的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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