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愣了一下,“啊,这样啊。”又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觉得好笑:“你这孩子,这副表情,我当是有什么大事呢。这没什么的,大郎的仕途慢慢有了起色,那肯定会有很多应酬。” 说到这,孙氏反倒宽慰起岁安来:“你是不是不大高兴大郎有应酬啊?安娘,你放一百个心,大郎是我儿子,他是最有分寸的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些逢场作戏闹些荒唐出来。” 孙氏握住岁安的手,“其实你不必担心,谢家没有纵容酒色的规矩,若他犯了,不是你受委屈,是他吃棍棒!你只需记得,这种事母亲肯定是站在你这头的,嗯?” 嘴上这样说,孙氏的心里已经想到岁安不满大郎应酬,一个不高兴回了北山找靖安长公主,结果将大郎从好不容易升任的职位上给拉下来。 这可使不得。 岁安看着孙氏,心里有些怪怪的滋味,面上露出笑容,和声应下,借口回房。 孙氏一路目送岁安,直到她的身影在拐角消失,脸上的笑容才淡去。 “夫人是因郎君要应酬不高兴吗。”走出一段,阿松忽然开口。 岁安默了默,说:“父亲从来不应酬。” 不仅不应酬,在岁安的记忆里,父亲是连母亲细枝末节的情绪都放在心上的人。 之前岁安同谢原说过,有时父亲会因为教务繁忙忘了母亲的事,母亲那么霸道的性子,在这种事上却像是有天然的默契,从不恼火埋怨。 但她还有下半句没说,那就是父亲从没将忙碌当做理直气壮的理由,他疏漏什么,一定会记得,事后再弥补过来。 反倒是母亲,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在意,甚至教导岁安,做事要分轻重缓急, 可岁安分明见到,母亲在收到父亲的弥补和回应时,心情骤然放晴的模样。 识大体,存理智的人,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有心去和护过那些最细腻的情绪。 他们往往被现实和事实告知,在成大者、大事面前,一切小家子气的情绪都是可笑的羁绊。 岁安忽然站定,冲周围的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阿松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又轻手轻脚返了回去。 玉藻似乎意识到岁安要做什么,主动上前探路,避开所有可能被发现的视角,成功带着岁安回到了厨房附近,也瞧见了坐在厨房外廊下发呆的孙氏。 鲁嬷嬷在旁宽慰:“夫人应该高兴才是,郎君长大了,娶了妻,有了事业,一切都是奔着好处去的。若是夫人担心郎君在外面吃的不好,不如做些能存放的糕点,等郎君回来了吃些,压压酒气也好。” 孙氏低着头,怅然一笑:“我一个内宅妇人,大郎在外头的事我帮不了,反倒常要他操心家里的事,你说我当初若给他多添几个胞兄弟,是不是会好些?他以往得了闲,都是和熟识知己往来,何曾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应酬,也不知他适不适应。” 鲁嬷嬷忙道:“夫人可别说这种话,郎君不爱听,郎主也不喜欢,郎君在府中已有兄弟,血浓于水,不分亲疏。也就这几年难熬些,等孩子们都长大了,稳重了,就都好了。” 孙氏默了默,站起来往厨房走,话题又跳回来:“罢了,不想了。你说得对,还是做些放着,吃不吃随他。” 人进了厨房忙碌,岁安也从角落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往回走。 “玉藻。” “在。” 岁安转着扇柄:“你去打听打听,萧世子这几个月可有过什么其他应酬,都是在哪里,若他没有应酬,你就将今日应酬的时辰和位置打听清楚,悄悄的把消息告知初云县主。” 玉藻:“若萧世子有过颇多应酬呢?” 岁安:“那就再说。” “……是。” 吩咐完玉藻,玉桑又点了朔月:“去马房把我的马车套好,北山的那驾。” 朔月麻利去干活,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则消息。 “夫人,五房那位娘子进宫了。” 岁安正在挑衣裳,反应一瞬,问:“五娘?” “是。”春神祭后,谢五娘大出风头,甚至得了圣人恩典,可以凭玉牌进宫。 朔月也是去马房套车时,意外得知五房近日经常要车,而且是往宫门去的。 岁安琢磨了一下,她记得王、袁、赵氏皆有女儿充入皇帝舅舅的后宫。 如今的后宫,唯独谢氏没有女儿进宫。 朔月:“谢家该不会想把五娘子送进后宫吧?” 阿松忍不住纠正:“圣人都能当五娘子的老爹爹了,再者,后宫人不多,但要位皆已填满,五娘子就是进了后宫,也爬不上来。” 岁安忽道:“未必是舅舅。” 朔月和阿松对视一眼,反应过来,难道是打算留给太子? 这就对得上了! 太子都还是个孩子,只比五娘子大四岁,谢氏就算想送女儿,也是往储君宫里送啊。这才有上位机会嘛。 而且,如今有夫人嫁到谢家,哪怕皇后之位都是可以争一争的! 岁安听着二人的分析,并无恍然之色,反倒陷入思索中。 很快,玉藻就把事情办好了。 萧世子成婚之前,确然是个风流多情的郎君,虽没有闹出过什么男女纠纷,但痴情于他的人不少,他爱玩,也会玩。 成婚之后,萧世子几乎不怎么应酬,即便有应酬,也必然是随长辈出席,席间氛围相当严肃有尺度,谈的也是从朝堂上延伸下来的话题。 等于下值后加班。 不过今日是萧世子自己组的局,邀了些朝中同僚,还有谢郎君。 至于初云县主,她似乎知道萧世子晚间有应酬,可当玉藻设法将时辰位置传达给她时,她反应又不一样了,冷着脸领人出了门。 岁安双手合十,轻轻一声响,柔声笑道:“走,我们也出门。” 谢原与萧弈素无往来,却因当日出席过萧弈大婚,对他略有耳闻。 逢场作戏的老手。 人称,芳心纵火君。 所以,当谢原看到萧弈呼朋喝友入局,众人三杯两盏下肚便开始涣散形态,甚至开口叫陪酒的歌舞姬时,心头已发沉。 萧弈却像是在等着这一刻,提盏呼和道:“谢兄,今日你大喜,理当放开了耍玩,放心,我们知道你家教严格,我们也不胡来,只是稍微放松放松。” 谢原看着萧弈举起的酒盏,心道这人倒是一直在邀旁人喝酒,自己举起的却进来之后的第一盏。 谢原勾勾唇,淡淡道:“抱歉,内子近来身体不适,又不喜酒气,今日实在不易饮太多。” 一人都快喝麻了,拉长语调开始嚷:“谢兄竟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郎君,这有什么的,夫人不适酒气,谢兄便宿在这里,亦或另寻他处,何苦因个女人苦困了自己,谢兄这等封侯拜相之才,不会束于女人罗裙之下吧?” 谢原睨他一眼,心中冷笑。 这话说的就很有章法,若传出去,他的后院大抵就要烧一回了。 再润色一下,传回北山,怕是更叫他们期待后续。 谢原直接推开酒盏:“我可以以茶代酒。” 萧弈眉头一拧,忽而又想到什么,眉目笑开:“好说!”然后叫人去重新备茶。 很快,伙计送来了一壶茶,与此同时,萧弈叫的歌姬舞姬鱼贯而入。 就在厢房门大敞时,不知谁乐了一声,指着对面说:“嚯,这是做什么?” 这里是二楼正厢房,整层又都是四方走廊,一开门就可以看到对面的情景。 只见他们这头走进歌姬舞姬时,对面的厢房也走进了许多穿戴妖娆的郎君。 好巧不巧的,对面的房门也大开,因要表演歌舞,所以连门边的屏风都撤掉,两方主座甚至能看到彼此。 吧嗒,萧弈手一松,酒盏掉在地上。 对面厢房的主座上,赫然坐了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她像是早就在等着这刻,直勾勾盯着这头。 萧弈喉头一滚,一时竟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恼火,嚯的起身,指向对面:“去,问清楚,对面在干什么!” 奴人应声而去,颤颤巍巍回来。 “禀郎君,是县主。县主今日设宴招待几位女眷……叫了几个陪酒伶人……” “哈哈,她叫伶人。”萧弈来回走了两道,忽然拔高音调:“她叫伶人陪酒!?” 霎时间,萧弈猛地瞪向对面,一脚蹬开座中蒲团,大步走了过去:我看你是活腻了。 同一时间,对面雅间的魏楚环砸了酒盏,也走了出去:来啊,谁怕谁! 谢原默默地把刚刚奉上的茶全部倒到一边的花盆中,施施然起身,跟着出去看戏。 有趣。
第48章 两道人影从相对的雅间同时出来, 一个绕左,一个绕右,狭路相逢。 “县主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竟是你问我?我倒想问你, 南北斋何时搬到这烟花柳巷里了?” “我来这是谈正事!” “是吗?好厉害的正事, 歌姬舞姬能听,我却不能听?” “所以你便叫伶人陪酒!?” “所以你承认故态复萌?!” “你……”萧弈气结,“你就这么不信我?” “方才是谁瞧见几个伶人就气冲冲过来了?”魏楚环步步紧逼, 毫无让步之态。 萧弈早知她是什么性子,加之有人围观, 他压低语气:“这与我信不信你无关!算我求你,别在这闹了,先回去!” “那怎么行。”魏楚环笑起来, “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情, 非得先拉开我, 好叫你有时间慢慢编纂言辞,再蒙混过关?你且说说,与什么有关。” 萧弈脸沉下来, “你非得在这说是吧?” 他今天是来寻欢作乐的吗!?他是来—— “二位……”正当二人战火渐猛时, 一道温润的声音挤进了战场。 两人齐齐转头,就见谢原抱手倚柱,姿态清闲的看着戏:“有事不妨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话是和事佬的话, 可配上这副表情,怎么听怎么像是再说——继续争, 千万别好好说。 魏楚环看到谢原的瞬间,脑子里飞转起来,而后看向萧弈, 眼里含了询问。 萧弈竟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前一刻的气势骤然消减,抿唇别开眼,仿佛在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魏楚环便全明白了。 谢原今日得升,虽然品级上没有太大变动,清要程度却超萧弈,就连前景都压他一 这必是北山为他谋的好前程。 与他做了这些时日夫妻,魏楚环很清楚萧弈那几分邪性。 今日设这个局,怕是想给谢原施点绊子,让他犯点男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待传至北山,长公主夫妇得知自己帮衬的女婿刚得了甜头便败露了本性致亲女受委屈,谢原必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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