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柔彻底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谢原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又道:“万娘子蛰伏长安多时,想必事事小心时时防备,所以我也不逼着万娘子此刻坦白。但你已在北山,不妨打听打听这里住着什么人,若连这里的人都不可信,整个朝廷或已没什么人是你能信的,那你此次替父奔赴千里,便也没了意义。” “此外……”谢原语气微转:“霍郎君其实与这件事情并无干系,但他所涉之险,所付心血,远不是他在刚才的小屋里言两语的概述能说明的。” “我听闻万娘子一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若一个人因救命之恩便甘愿做这么多,那这个人便很难得;若是因就救命之恩以外的、因万娘子而起情谊才做这些,那他对万娘子来说,一样难得。” 万柔这才有了反应,抬头看谢原,只是仍不言语。 谢原却已起身:“不早了,万娘子好好休息,若你想起任何有关于令尊的嘱托,可随时让霍岭转告给我。” 谢原离开后,房中变得静悄悄的,万柔抱膝坐了好一会儿,唤来一个守夜的婢子,让她请霍岭过来。 霍岭来的很快,风风火火的身影越过床前的屏风时,硬生生缓和下来,换成从容的礼貌:“万娘子,你找我何事?” 万柔迟疑着开口:“这段日子,你都在与这个谢大人周旋?他真的在查我父亲的案子?” 刚才在小屋里情况紧迫,这会儿时间充裕,霍岭索性又讲了一遍。 万柔在长安呆了几个月,自然听说了很多,但这种流于茶余饭后的闲谈,真假参半,还夹着散播者的个人情绪,其中就包括对北山的传闻。 霍岭耐着性子与她讲了许多北山的事,多是他自己眼见为实,尤其是那位靖安长公主。 她罚了他,得知内情后又保了他。 因为那副画的原因,霍岭隐隐觉得,靖安长公主也在查什么事情,目前来看,似乎和恩公的案子有些勾扯。 而谢原是北山的女婿,他会查这宗案子,应该也是靖安长公主的授意。 万柔边听边思索,末了,她的目光落在霍岭身上。 霍岭也在留意她的动静,不由坐正:“怎么了?” 万柔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第一句类似叙旧的话:“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霍岭:“我当日是家中有急才不得不赶回,我留了书信,也说过定会回来重谢!” 万柔目光闪躲,一副心虚又不想承认的样子。 霍岭猛地站起来:“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伤势好了就跑路了吧?” 他当然不是,不仅不是,还在万家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为万劼鸣冤,不惜以身犯险,知她下落不明,一直留心寻找。 所以她选择不答,捂住腿,面露痛色:“啊,腿疼。” 霍岭面色一变,上前查看,见腿骨尚好,忙宽慰了几句。 她一个女儿家,奔波至此,无亲无故,现在还受了伤,霍岭想到自己受伤被她照顾那阵,心便软了:“忘了你在养伤,我、我刚才大声了些,抱歉。” 万柔轻轻推开他,低声道:“我接下来可能会在这里逗留一阵,我的事,你别再管了。” 霍岭眼神一凝,盯着万柔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次日,谢原很早起身回城,早膳都来不及用便去向李耀道别。 李耀有早课,习惯早起,谢原交代那两人的处置时,李耀还在批阅文章,过程中头都没抬一下,听完后说了句,放心。 谢原见惯不怪,也的确放心,正欲告辞时,忽然想起什么:“小婿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岳父。” 李耀:“说。” 谢原想了想,说:“回门时,岳父曾告诉小婿,岁岁不是会我的负担……” 他才开口,李耀的动作便顿住,抬起头。 谢原觉得自己猜到了一些,便继续说下去:“岁岁聪慧,心思剔透,与他在一起,小婿常感惊喜,又或受益匪浅。想来,这些都离不开岳父岳母的教导。” 李耀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拿过湿帕子擦手,目光一动不动打量着谢原。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站姿端正。 李耀丢了帕子:“所以呢。” 谢原一怔。 李耀端起一旁的茶水饮了一口,嗓音清润许多:“你从前如何看她?” 谢原思考后答:“从前相处,经历不多,只觉得她性情温和,乖巧动人。” 李耀笑了一声:“那现在就不温和,不动人了?” “不,”谢原毫不犹豫:“她从未改变,依旧温和动人,只是小婿从前,看到的还太少。” “现在你就看全了?”李耀的每一次回话,几乎是贴着谢原的答案问出,仿佛早已料到他会问什么,答什么。 谢原正色道:“请岳父明言指教。” 李耀缓缓起身,他已过不惑,却半点不受岁月欺压,即便不曾习武强身,修长身形始终挺拔端正,周身环绕一股冷厉肃然。 “你已是岁岁的夫君,所以我不跟你打哑谜。” “过去,你或因不够了解,或因道听途说,对她有些误解,甚至对着门婚事的利弊自有一番分析,而今相处下来,正如你所言,你欣然于她的聪慧带来的意外和惊喜,或许正在改变对着门婚事的看法,觉得她是一个越来越合意的贤内助。” 李耀来到谢原面前,淡淡一笑:“可然后呢?” 谢原拧起眉头。 “所谓贤内助,是站在你身后,为你操持家业,分担内务的人。但接着,她或许还会继续向前,来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齐行,甚至有朝一日,走到了你的前头。” 李耀眼泛精光:“那时,你还能欣然接受、还会觉得她是个合心意的妻子、还会像现在这样,觉得庆幸愉悦吗?” 谢原眼珠一动,拧起的眉头骤然松开,愕然怔愣。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谢原回过神,此情此景,竟让他想到第一次与李耀深谈时,对方大笑着的夸赞——你得当,也只有你当得。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得到这门婚事,竟像是在无形间经过了许多非常的考量,亦被给予了非常的期待。 而此刻,这个或许对他有考量也有期待的人,正在指一条他从未想过的路。 “岳父……” “元一。”李耀认真的看着谢原:“两个人在一起,若一个人始终挡在另一个人身前,又或是一个人始终将另一个人按在身后,最终能得长久者,少之又少。” “岁岁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她与你在一起,能让你感觉到欣喜惊喜,可见你们相处得很好。但如果你们要一直这样好,必定不是靠哪一个的聪慧和伶俐,而是你们彼此之间,在面对任何人和事时,都能最快的找到正确的位置和姿态,由此契合。” 李耀笑了一下:“所以,你大可不必现在就对这门婚事下结论,未来还长,你们的路,还得慢慢走。” 李耀一番话,竟将谢原说的愣住,好半天没有回应。 他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这幅反应,我话说重了?” 谢原回神,自心底涌起复杂滋味,眼眶发热。 他怅然一笑:“小婿如今才知,岁岁能看事敏锐,言语犀利,分明是高徒有名师。小婿竟有些羡慕她。有一个像岳父这般,一语点醒灵台,给予指引的亲长,大约能少走许多弯路。” 李耀深深地看了谢原一眼,忽而一笑,避重就轻道:“你觉得她像我?” 谢原纯粹有感而发,并非想要拿自己的情况对比什么,便顺着李耀的话揭了过去:“是,很像。” 李耀朗声笑了起来,一扫这室中的沉闷情绪,“年轻啊,我若是你,便不这么想。” 谢原因他这笑,心情轻松不少,笑着问:“为何?” 李耀露出讳莫如深的艰辛:“像我也就罢了,若连她母亲的秉性也一并袭了,我怕你吃不消。” 谢原一愣,旋即握拳抵在唇间,忍了忍笑,抬眼看向李耀:“这话小婿不同意,且不说岳母有哪里不好,单说岳父能与岳母相伴多年,感情依旧,为何小婿就不可以?” 这话少了许多拘谨与客气,作为晚辈,青年骨子里显露出的狂妄和大胆,竟让李耀也较上劲来:“你跟我比?” 谢原下颌微扬:“难道比不得?” 李耀瞪了谢原两眼,忽又转笑,他点点头:“好,我看你拿什么与我比。” 话题似乎又转回到了最初时候,氛围却已截然不同。 谢原觉得,自己好像在今日重新拥有了一个可敬的长辈,郑重的搭手施礼,是回应李耀,也是督促自己:“那便请岳父大人,拭目以待。” 岁安一觉醒来,竟在床上愣了许久,阿松和朔月来伺候她也不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才半个多月的功夫,她就打破了十七年的独睡惯例,习惯了身边有个人。 不,不是有人,是有谢原。 他在床上的时候,其实不大正经,近来还起了玩花样的心思,但最后都没玩起来,因为她羞赧不愿。 可是,即便每次都作罢,他也并不会遗憾甚至不高兴,倒像是更乐于欣赏她的羞赧,是在故意逗弄。 除此之外,他处处都很贴心,很合她意。 谢原习武,耳聪目明,就算是夜间熟睡,也从不会彻底睡死,她偶尔夜起,他一定醒来起身相伴,每回入睡,一定拥她入怀。 她起先不习惯,后来背靠他怀里,竟睡得无比安稳。 若说谢原是越来越不正紧,她则是越来越不老实。 从前与谢原有什么不对付,她默然一个眼神丢过去也就作罢了,现在则不然。 捏他腰肉,按他喉结,他不大舒服,可顶多故作凶狠的瞪她一眼,便由着她了。 直到岁安反应过来,才惊觉最初时候为自己设下的夫妻相处界线早已面目全非。 在她快速习惯谢府的一切之时,最习惯的,是她的身边有了他。 而这份习惯,竟在昨夜浅浅的一次小别中,一下子浓烈的像要炸开。 昨日的小心思尚未得解,又在此刻混入了挂念,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不高兴。 “哼!”平躺着的少女忽然拽起拳头,狠狠捶了一下身下的床,生气了。 朔月:? 玉藻:? 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阿松思考片刻,上前轻轻翻动岁安的衣裙,了然道:“夫人快起来,您小日子来了。”
第61章 阿松手脚麻利的帮岁安收拾干净后, 不免对朔月和玉藻含了责备。 以往在北山都是她们两个贴身照顾女郎,怎会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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