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泾的提醒下,她才知道开了锅,忙把宽面下到锅里,拿一双长筷在水里搅拌开来。 “泾儿,良先生是哪里人?”无双问,有心现在过去学堂,可是不能丢下孩子一人在家。 如今,她连自己心里是苦是甜都不知道。心中希冀是大哥来寻她了,可是心底深处又藏着一丝胆怯,怕这一切是假的。 曹泾坐在灶膛前烧火,闻言想了想:“先生不曾说过。但杜夫子曾经提过,说良先生从江北过来。” 江北?不是观州本地吗? 无双越发不确定,找了许久,如今得到了线索,反而瞻前顾后。 她捞出面,搁在灶台上,正好这时院门开了。 云娘从外面进来,看了眼亮灯的伙房,心中一叹:“无双啊,我来做……” “嫂子,”无双跑出来,将围裙往云娘身上一塞,“我出去一趟。” 云娘吓了一惊,赶紧把人拉住:“别去了,让他们自己把事情理干净,余家人真是不像话,你小心别……” “不是,”无双抽着自己的手,一刻也不想停,“我去学堂,不去陆家。” 还不待云娘反应上来,无双已经跑出了院门,云娘有心去和人一道,回头看看儿子又不放心,只能作罢。 “姑姑给良先生还东西罢。”曹泾走出厨房,说了声。 冬日清寒,夜里尤甚。 无双在无人的长巷中奔跑,出来太急,连套厚衣裳都没披。平时接送曹泾,并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长,如今却觉得总也走不到似的。 终于跑到学堂外,大门上方挂着两盏灯笼,在夜色中随风轻晃。 “吱呀”,旁边的那扇小门开了,一个书童从里面走出来,迈着步子很快下了台阶。 “姑娘是要找我家先生?”书童行了一礼,而后问道。 无双颔首,心口跳的厉害:“劳烦小兄弟了。” 对方走在前面引路,无双跟着从小门进去,对方轻着动作将门关上丽嘉。 还是上回来的回廊,冷风晃着珠帘,嚓嚓作响。 无双跟着书童,一直到了后院,正中的一间房中,亮着灯。 “我家先生在里面,姑娘请。”书童伸手做了个请的收拾,随后退了下去。 无双走去房门前,看着透出灯光的窗纸,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冷风一吹,她也清醒许多。 站在这里,回想这一日,实在经历太多。龚拓的回来,是否还想干预她的人生,她是有过迷茫的,然而那颗竹哨的出现,就好像一道光亮,让她明白,她就是她,自由的无双。 她把竹哨放到唇间,深吸一气,吹响。 清脆的哨声在夜里那么明显,无双盯着房门,眼睛一瞬不瞬。 “外面很冷,别站太久。”温和的声音自房中传出。 没一会儿,房门开了,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拉开门板。他背后是温暖的光线,此刻正看着院中无双。 “我,先生……”无双舌尖发紧,努力想做出一个笑来,“天晚,打搅了。” 她手心里攥着竹哨,提着裙裾走进门里,紧张的心脏砰砰跳。 良言面色和润,灯光中,也就淡化了脸上的那份苍白:“不晚,我一直在等你。” 他手一推关了门,外面的寒冷彻底隔绝。 “等我?”无双看他,随后手一伸,那枚竹哨送去良言面前,“这个,是先生的吗?” 良言垂眸,盯着女子掌心,儒和的脸上渐渐淡了笑意,手指一勾便将哨子收了去。 “无双,是大哥不好,你受苦了。” 一句话,几个字,伴随的清和的声音说出,无双脑中嗡的一声,仿若被惊雷震住:“大哥?” 大哥?她身子一晃,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十年,终是相遇了吗? 良言眼中泛着心疼,自己亲妹妹的成长,他没有看到,她受的苦楚,他没有帮到:“无双,我是你的大哥,凌子良。” “大哥……”无双唤了声,声音中满是委屈,眼角的泪更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她走过去,在轮椅前蹲下,仰着脸想看清凌子良。可是泪水模糊了双眼,怎么都看不清,她抬着袖子狠命的擦着,哭声更大了起来。 凌子良手从轮椅扶手上抬起,颤着落去无双的发顶,想像小时候那样哄她:“不哭,有大哥在。” 一听这话,无双更是抑制不住情绪,好似积攒了十多年的眼泪,全在这时候迸发出来,只有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子良叹了口气,干脆任由她哭个痛快。大概就是憋得太久了,她是家里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没受过委屈,能自己活到现在,可想而知受了多少苦。 无双现在也管不住自己,除了哭还是哭。从来没有这样过,很多时候,她都是忍着眼泪,因为没人心疼她,哭有什么用?只会让人觉得她更软弱。 半晌后,她没了力气,一日没怎么吃饭,肚子里咕噜一声。竟是将自己给哭饿了。 她憋住眼泪,有些羞赧。 “瞧,哭不动了。”凌子良无奈,眼中带了几分疼宠,“一日没用饭了罢?大哥让人做了芙蓉羹。” 无双红着鼻尖,眼中还包着一层泪雾:“你的腿怎么了?” 她心中鼓鼓胀胀,很不是滋味,手指轻轻碰上凌子良的膝盖,只碰了袍子就缩回了手,眉头拧成一团。 “早就不疼了,”凌子良手掌拍拍自己的膝盖,面上满不在意,“几年前伤了。” 无双并不相信他的轻描淡写,什么伤能让他站不起来,只靠轮椅行动?他一向康健,当初年少还嚷嚷的去边疆历练,母亲整日骂他是皮猴儿…… “大哥,真的是你吗?”她还是不信,胆怯的怕这是一场梦。 凌子良闻言心中酸涩,手摸着无双的发顶,笑着:“是大哥,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们家无双了。” “嗯。”无双点头,嘴角忍不住的抖着。 她找到亲人了,不再是孤零零一个,大哥最疼爱她,以后兄妹俩不会再分离。 “眼哭肿了,无双不美了。”凌子良笑,心酸着,还想着逗妹妹开心,“吃芙蓉羹吗?再等就凉了。想说什么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 无双去拽凌子良的袖角,扯了下:“别再丢下我。” “不会,”凌子良眼中起了水雾,温润的唇角勾起,“大哥来带无双回家。” 。 龚拓以前也曾受过伤,战场上总是刀枪无眼,一番征战厮杀下来,身上难免划上几道口子,掉块肉。 可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样疼痛,钻心剜骨的疼,几欲让他昏厥。并不是他的伤口,而是心头。 郎中大气不敢出,咬着牙给人将肩上伤口剜开,坏掉的肉用小刀一下下的切掉,血水沿着男子精壮的胸膛留下,蜿蜒着像一条红色的蛇。 饶是郁清这样冷硬的汉子,也无法直视这一幕,身子别开不看。 “你想要什么?”龚拓低声说着,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 没人回他。 他年少成名,今上口中赞誉的青年才俊,出身世家,从小天资甚高,世人眼中,只看到他的清明果断,行事磊落,看不到他的错处。 龚拓馄饨的脑海中,重复着今日和无双的每一句对话。她说,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清晰记得她眼中的疼,是他施加给她的。 她说的没错,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他一向骄傲、自负,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愿意跟着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肩上的疼让他蓦的清明,手中紧握着唯一与她有联系的帕子,几乎捏碎。 哪里错了,他自己又说不清。是他把她一步步琢磨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却忘了她的感受,忘了她愿不愿意? 心中困顿着,他想找个人问问,请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人可诉说…… 作者有话说: 兄妹团聚啦。 谁说给他多来几刀的?不但刀,还割肉。 晚上八点二更,到时候感谢名单一起发哈,么~
第37章 窗外起了风, 摇晃着树影映在窗纸上。 龚拓坐在椅子上,半裸着上身,肌肉线条柔和健美。血腥气充斥满整间屋子, 脚下的那盆水已经染成暗红。 郎中额上冒汗,小心往他伤口上撒了药, 而后拿着绷带一圈圈的缠绕上。 整个过程, 剜肉、放废血,龚拓一声不吭,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未褪去的伤寒,烧得他眼睛猩红,再不见往日深沉淡漠,反而让人窥见几丝颓然。 “大人,属下将事情已经安排好, 您放心修养。”郁清走过来,将一件衫子为龚拓披上。 龚拓不语, 眼睛盯着跳跃的烛火。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务要做,今上派他南下, 是为了江堤之事, 随着挖开的一角,接着露出来的越来越多, 牵扯越来越广。 甚至,要细追究, 根本就是十年前的那桩案子。 他其实并不怕事务复杂,很多时候抽丝剥茧的深入反而让他兴奋。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 他想去槐花巷, 去找无双…… “给吴勤送信, 就说我在观州查案。”龚拓开口。 郁清面色为难:“大人, 所有案卷都在清南,留在观州这边,若是有人趁机谗言圣上,恐对您不利。” “无碍,”龚拓有气无力,缓缓合上眼睛,“该来的就来吧。” 再离开观州,他怕是会永远失去她了。在仕途上,他从来仔细,知道自己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从小老伯爷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教导他身为家主该冷心冷肺,该断情绝爱。 他做到了,也习惯了。 从小受人瞩目,他轻易能得到一切东西,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是应该的。 所以对于无双也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凭着自己的喜好去改造她。到今日他才看清,她的温顺乖从不是因为爱慕在意他,而是她身处奴籍,无法反抗。 龚拓眉间皱了下,不只是身上伤痛,还有心底的苍凉:“凌昊苍,你派人去查查他。” “凌昊苍?观州当年的那位知州?”郁清问,猜想是和案件有关。若是这样,留在观州也算名正言顺。 这个名字让龚拓想起了黄昏时,喜堂上无双对他所说的话。她说自己是凌昊苍的女儿,是罪臣女。至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击着他。 她的身份是敏感的,单纯无双重回伯府容易,可她是罪臣之女,真被揪查出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想带走她,要做的话也很简单,她根本没办法反抗。但他心中清楚的明白,若真这么做了,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丝情意也就断了。 摆在明面上的,今上派他南下,就是想要一桩彻头彻尾的明白案子,一定是牵扯到十年前那场大灾。到时候,他查凌昊苍,她如何想?一遍遍的听人说她父亲,贪官污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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