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轻轻哦了声,品着那句有事耽搁,捏起茶盏遮住翘高的唇角,默默记下了时辰。 戌时过半,瑶光阁。 姜稚衣从酒楼回来,好好沐浴过一场解了乏,坐在妆镜前由婢女绞着湿漉的长发。 傍晚回府后,她第一时间问了方宗鸣的动向,却听说他一整天都没回过府,估计是今日又被她抓包一次,这下真不敢回来了。 他若回府,她还能带人围了他的院子敲打他,一直逗留在外,便也不好大张旗鼓去抓人,免得声张开去,有损的反倒是她的名声。 姜稚衣心烦气躁地坐着,一直等到婢女将长发绞干,也没想出个好法子。 再看身后那张床榻,也像有了阴影似的,不愿躺上去。 昨夜她便是梦见元策说好不走却食言,结果方宗鸣卷土重来,爬上了那张榻…… 今日小满没跟着她出门,已将这榻子从被褥到帐幔全都换新了一遍——就算是梦里弄脏了,也是脏了。 谷雨和小满担心她刚好的风寒又反复,苦口婆心地劝她睡下。其实按沈少将军的图改了布防后,这院子已是固若金汤了,只是郡主昨夜刚受了惊,心里的坎儿还没过,才觉得不安全。 两人便打包票说她们一定会在这儿醒着守到沈少将军来为止,绝不让她有一个人的时候。 姜稚衣听到这话,看了看时辰,一时却又不确定了。 青松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暗语?那句“戌时到府”说的可是阿策哥哥过来的时辰? 这会儿都已是亥时了。 想来想去,姜稚衣派了个护卫去沈府传话,怏怏不乐地坐在榻上等信儿。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却等来护卫回报,说沈少将军今日压根儿没回过府。 姜稚衣更郁闷了,耷拉着眉眼往后一靠:“这么晚还没回府,他跑哪儿去了?” 谷雨:“会不会是军营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宿在了那处?” “那是我不够要紧呗……” “既然不来了,也不差人来说一声……” 谷雨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那郡主就别等了,若睡不着,躺下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 “那脏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回府了,我哪里合得上眼!” 谷雨便不再劝了,就这么陪她坐着,想大不了坐到郡主实在乏了,便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不知多久过去,谷雨坐在脚踏差点打起瞌睡的时候,小满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姜稚衣倏地抬起眼望向后窗。 “不、不是沈少将军来了,是大公子回来了!” 好呀,等不到情郎,等到这豺狼也好! 他方宗鸣既敢回来,她非要给他个教训不可,叫他日后别说不敢在外嚼她的舌根,连光是想到她都要抖如筛糠! 姜稚衣醒了醒神,披衣下榻,一挥手:“带上人,这就——” “郡主不必……”小满一口气刚喘匀,“大公子是断着腿回来的!” “?” “是断着两条腿,鬼哭狼嚎着被人抬回来的!” 姜稚衣一愣:“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听着消息便着急来给您报信了。” 怎的她这还没出手呢,就天降正义啦?姜稚衣眨了眨眼,努努下巴:“走,过去看看。” 姜稚衣束了发,换了身御寒的衣裳,坐上步舆往东面去,刚到方宗鸣的院门前,便听里头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姜稚衣蹙眉揉了揉耳根,被谷雨和小满一左一右陪着进了院。 远远便见明光瓦亮的屋里围了一群人,两名躬身忙活的医士,几个端着水盆巾帕的丫鬟小厮,还有舅父的妾室许氏。 医士一下手,榻上人便又咬着布条嗷嗷叫起来,两只手胡乱挥着,怎么摁也摁不住,实是没法了。 “方公子,您忍着些,您这腿若不用夹板固定好,这骨头怕是长不回去啊!” 姜稚衣站在门槛边往里望去:“这是怎的了?” 一群人一听这声儿,立马低头的低头,让道的让道。 方宗鸣哀嚎声一滞,眼看她往里走来,见着鬼似的瞪大了眼,垂死挣扎般哆嗦着朝床角挪去。 “哎方公子不能动不能动!” 姜稚衣莫名其妙地看向许氏。 许氏:“夜半惊扰郡主了,大公子不知在外与什么人起了争执,被人——” “被人打成这样的?”姜稚衣面露惊讶,“那方才大夫说什么骨头长不回去,长不回去会怎样?” 医士:“若长不回去,轻则跛脚,重则便再也无法下地了!” “呀,这么严重啊?那岂不是只能一辈子躺在这床上了?” “是……”医士一声惋惜的长叹还没出口,一回头看见郡主拿帕子掩着鼻,用一种十分同情、同情里又泛着嫌弃的目光瞧着榻上人,突然不确定这口气该不该叹下去了。 “既如此,大表哥还是咬牙忍忍,总得把这腿治好了,后半辈子才有指望。”姜稚衣说着转向医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夫不必管我大表哥叫得多大声,尽管下死——下重手,要知您此时的狠心,都是为了永恩侯府的明日。” 方宗鸣鼻涕眼泪满脸地直摇头,咬着布条拼命嗯嗯着什么。 医士:“郡主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医治,还方公子两条活蹦乱跳的腿。” 屋里再次响起杀猪般的嚎叫,两名小厮一左一右摁着方宗鸣的手,终是将人控制住了。 眼看方宗鸣从哭号得青筋暴起,到渐渐叫唤不动,气若游丝地翻起白眼。 姜稚衣摇着头叹了口气:“有了今次的教训,大表哥可得长着点记性,切忌惹到不该惹的人,若再有下次,许就不知断的是什么了。” 方宗鸣眼底惊恐闪过,一口气没缓上来,头一歪厥了过去。 从东边出来,姜稚衣坐着步舆回到瑶光阁,一走进寝间便好奇地问婢女:“打听出来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谷雨:“奴婢方才套了大公子身边小厮几句话,说是大公子今夜与一群狐朋狗友流连在燕春楼,出来后突然被人提溜着衣领倒拖进暗巷,一话没听着便挨了两闷棍,两条腿就这么活活被打断了!” “嚯!”姜稚衣轻轻捂住了嘴。 “而且还不光大公子,与大公子同行的几位公子也遇上了同样的事,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都只被打断了一条腿……” 小满惊讶:“谁替天行道,还行得这么赏……罚罚分明?” “说是月黑风高的看不清,只看得出身量很高,披一身乌墨斗篷从天而降,跟索命阎罗似的,可吓人,可神秘了!” 话音刚落,寝间内烛火一晃。 三人齐齐住了嘴,似有所觉般悠悠回过头,往后窗望去。 只见一身量很高,披一身乌墨斗篷的神秘人从天而降,落地后一掀斗篷帽沿,左右活动了下脖颈,抬起头来。 姜稚衣:“……” 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一主两仆,元策一抽系带摘下斗篷,掀了掀眼皮:“来碗水。” 谷雨和小满一愣过后连哦两声,手上忙着去斟水,眼睛还直直盯着他。 姜稚衣在原地呆了片刻,望着对面人,眼睛慢慢亮起来。 果然是阿策哥哥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姜稚衣快步上前去,一把握起他一对手腕;“这么多人,打疼手了吗?” 元策:“……” 又腾出一只手接过小满递来的茶盏,举高了喂到他嘴边,见他不动,侧了侧盏沿:“不是渴了吗?快喝呀。” 元策看了看眼下的茶盏,又看了看不远处盯着这边的两个婢女,往后一避,用自由的那只手接过茶盏,转过身仰头饮下。 姜稚衣眨着亮晶晶的眼看他:“你怎知我今日被人欺负了?” 宝嘉公主是精明人,出了这样的事,必要知会到当事人的另一方,便让青松带了话给他。 事涉兄长声誉,自不能坐视不理。 元策:“是吗?我不过看这些人不顺眼,怎么,他们还招惹你了?” 姜稚衣此时心情大好,顾不上介意他嘴硬,长长哦了声:“可这些人虽然混,出身却都不低,你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遭朝中官员弹劾?” “弹劾了我,他们那些窝囊废上战场去?” 姜稚衣抿唇一笑:“你先在我榻上歇会儿,我刚去了趟大表哥的院子,脏死了,得再沐个浴。” 元策看了眼她翻新的床榻,扬了扬眉:“我家中难道没有榻?” “你家中没有我呀!”姜稚衣跺了跺脚瞪他,“我去去就回,你可不许走啊!”
第20章 姜稚衣快快沐了场浴, 洗去那些沾染的乌糟气,心底记挂着佳郎有约,便节省了几道浴后的工序, 简单涂过润肤露之后就出了浴房,挥退了谷雨和小满。 独自回到寝间, 姜稚衣轻手轻脚移开了门, 往榻上望去,这一眼却没瞧见人。 目光下移, 才见身形颀长的少年曲了条腿躺在她床榻下的脚踏,左臂枕在脑后,右手随意搭在身前,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都说了去她榻上歇, 怎还这般委屈自己呢? 姜稚衣皱了皱眉, 放轻步子走上前, 从榻上捧起自己的薄被, 抱在怀里蹲了下去。 刚一靠近, 沉睡中的人蓦然睁眼暴起, 抬臂一个格挡,曲起的膝顺势一侧, 翻跨而上。 “哎……”姜稚衣才溢出半声惊呼, 一阵天旋地转的颠倒, 整个人便被死死压在了脚踏上。 垂眼看着扼住她喉咙的那条手臂, 姜稚衣被迫仰起头来, 抱着怀里那团被衾懵懵地颤了颤眼睫。 头顶锋锐的目光像撞上一滩温软的水,瞬间化为泡影。 看着那一片白得晃眼,像能滴出水来的凝脂雪肤, 元策眼底敌意骤然褪去,像才记起身在何处,目光一闪飞快移开眼,松了手翻身而下。 姜稚衣犹疑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立马抬手拢紧了散开的衣襟,也抱着被衾一骨碌爬了起来,轻轻喘着气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眼看他背身站在榻前,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姜稚衣缓了缓气儿,望着他后脑勺道:“我、我看你睡着了,给你盖被子……” 若非连续通宵达旦了五夜,何至于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睡着。 “以后别在我睡着时候过来。”元策慢着声压了压火,走去小茶桌前倒了盏水。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不喜欢。” “你以前也没这规矩啊……” 元策饮水的动作一顿。 自然,活在这长安城虽自由受缚,束手束脚,却不必有性命之忧,没有谁会和他一样被训练得像头野兽,睡时比醒时更警觉,对近身的活物一概视作你死我生的敌人。 半晌过去。 元策:“从前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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