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脸色发白地扶住了手边的床柱。 “郡主别担心,三七说曹司马曾有过守城经验,从昨夜到今天白日已经带人做足准备,能扛得住。” 姜稚衣抿着唇点点头,飞快穿戴洗漱,匆匆用了几口饭食出了厢房,去前院官衙坐镇。 裴子宋去了外头和当地官吏一起清点物资,今日只剩她一人等在这里。 或许是南城门离官衙近,也或许是敌军兵力翻了倍,再次坐在这里已经听得见城头的喊杀声。手边茶盏里的水也比昨夜波动得厉害许多。 姜稚衣闭眼听着那些巨浪滔天般的动静,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一颗心汹涌起伏,始终落不到实处。 日头从正当空慢慢西斜,喊杀声却依旧震天动地。 金乌西坠时分,几道脚步声响起,姜稚衣蓦然睁眼,看见三七带着几名驻守在官衙的玄策军走了进来。 “战况如何?”姜稚衣起身问。 三七摘下头盔夹在臂弯,满头的汗如雨而下,喘了口气道:“少夫人,叛军昨日被我们重创,今日新到的援军战力格外凶猛,眼下两边僵持不下,为减少我军损耗,小人想声东击西,率兵往北城门攻出去打一场奇袭战,乱敌人阵脚,您这边留的几人擅奇袭,小人过来与他们商议战术,也向您请示是否可以参战。” “你们可有把握?”姜稚衣蹙眉看着三七,一指桌案,“先商议,若有把握便去。” 几人铺开地图,头碰头商讨起来。 “走这个水关是最快的。” “但如果这边杀出一支队伍就没有后路了。” “可能让斥候侦察到这一片的敌情?” “不行,是个死角。” “绑绳索沿城墙下去侦察呢?” “天还没黑,目标太明显。” 姜稚衣听几人来来回回说着,分辨着他们的意思,最后的问题似乎在于斥候无法确保某个死角的敌情,所以会有些冒险。 商议陷入僵局之时,有人感慨了一句:“要是‘棘竹’在就好了……” 众人在沉默间抬起头,灰暗的眼里生出光来,面露向往之意。 忽然有人期待着问:“我们队伍里会不会跟着‘棘竹’?” 姜稚衣听着他们古怪的对话,疑惑道:“队伍里谁在没在,你们不知情吗?” 一名士兵答:“少夫人,‘棘竹’是我们玄策军最厉害的斥候,从没有他侦察不到的敌情,不过斥候不露真容,不对外道名姓,我们只知道他这个代号,也只有少数几人见过他,还只是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所以……” 三七叹了口气:“‘棘竹’不在队伍里,若是在,这仗早打赢了,另想他法吧。” 姜稚衣看着三七这副知情的模样,对上他的眼色,眨了眨眼。 三七仿佛看懂了她的疑问,对她点下头去。 策字一分为二,竹字当头,双朿为棘。棘竹,节皆有刺,可破以为弓,种以挡万千兵卒。 这位在他们眼中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斥候就是元策,是元策十八岁以前在玄策军里的身份。 听着城头传来又一阵厮杀声,不知又有多少人倒下,姜稚衣轻轻闭上了湿润的眼。 不止她一个人在想他。 他们都,很想很想他。
第81章 众人改而商议出了第二个计划,兵分两路彼此策应以规避风险。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从眼下正在激战的南城门调取兵力。 但南城门本是两军相持,调兵易打破平衡,反令南城门身陷囹圄,何况一旦敌军发现南城门减少兵力,再听说北城门有人出城偷袭,自然猜到是虚晃一枪,也就乱不了阵脚了。 “其实眼下城头形势尚稳,就是堵城门的腾不开手,如果能填上这些人力,两边就能继续相持,敌军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咱们调兵,可以打个时间差。”有人提议。 姜稚衣重新打起精神来:“所以不一定要是兵力,只要是人力?” “对,但人力恐怕也没处调,咱们河西倒是家家能出兵,这里的百姓没有战力,上阵太危险了。” 姜稚衣点头:“我们是没有退路的人,但百姓有,不能让他们冒险。” 堂中再次沉默下来,眼看这一个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玄策军,姜稚衣蹙着眉踱起步来,过了会儿忽地一顿,回想着喃喃道:“没有退路的人——城里好像还有一批。” 众人面带希望看向姜稚衣。 “昨夜我听说,前任杏州刺史养匪自重,后来那些山匪都被清剿,”姜稚衣一指地图上牢狱的位置,“眼下应当关押在城中牢狱等待秋后问斩。” 三七眼睛一亮:“山匪可是绝佳的战力!“ “昨夜我听说,前任杏州刺史养匪自重,后来那些山匪都被清剿,”姜稚衣一指地图上牢狱的位置,“眼下应当关押在城中牢狱等待秋后问斩。” 三七眼睛一亮:“山匪可是绝佳的战力!” 姜稚衣思索片刻,决断道:“派人去跟曹司马通声气,是否能够下令囚犯戴罪立功可得从轻发落,若可以便分配武器,让大家一同抗敌!” 曹沉那边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牢狱放出囚犯,连带狱卒也一并到了南城门,久未见天日的囚犯得向死而生之机,手握大刀,群情激越。 南城门腾的兵力交给了三七。 三七有了人手,一声嘴哨唤来战马,摩拳擦掌准备大杀一场。 姜稚衣在官衙门口送别几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利落上马,紧了紧衣袖下的手:“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答应你们出战,你们也要答应我平安回来,知道吗?” 几人异口同声:“是,少夫人!” 目送他们策马离去直到看不见,姜稚衣继续不安地坐去了官衙正堂,过后不久,听说伤兵数目激增,军医人手不够,又派衙役将城中各个医馆的医士请去军营,回了趟后院,将照顾裴雪青的冯军医也暂时调了过去。 西厢房内,裴雪青似乎也听到了外头的动荡,眉头紧拧,不时惊悸,睡得十分不安稳,却一直紧咬着牙关,像在梦里也不敢喊出那个名字。 看着裴雪青潮红不退的脸,想起冯肃说的心病,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让裴家婢女和惊蛰去外头守好门窗,勿令人靠近。 两名婢女退了出去,姜稚衣坐在榻边,握过裴雪青的手,轻声道:“雪青阿姊,不知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心结难解,许是自疚于无法改变至爱之人埋骨荒山的命运,但倘若我告诉你,这世上尚有你能为他做的事,你可能好起来?” “雪青阿姊,你意中之人并非报国而死,而是遭人暗害。” “大仇未报,仇人的铁骑眼下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你不可以倒下,你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打赢这一仗,好不好?” * 当日傍晚,两军相持之下,叛军忽闻杏阳城北守军杀出,自西南两面兵分两路朝己方后路包抄而来,大乱阵脚,仓促退兵。 南城门守军反守为攻,冲出城门追击撤离的叛军,再次拿下一战,暂得喘息。 连续两日鏖战过后,杏阳守军伤亡过半,城西军营医士脚不沾地,奔走彻夜。 次日,六月二十九,叛军心知前日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主将苍鹰怒火中烧,下令继续往杏州调集精兵,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杏阳。 六月三十黎明,隆隆战鼓声响,杏阳守军于一日两夜休整过后,再迎第三战。 从黎明战至黄昏,两军再次陷入相持,叛军久攻不下,军心浮动,忽逢天降暴雨,不得不三撤其兵。 然天时利弊,福祸相依,暴雨之下,杏阳城亦受其扰。 当夜,为流民搭建的临时避所垮塌,大量流民无处可去,涌入街巷,内乱纷起。 与此同时—— 军中粮草告急。 箭支消耗殆尽。 守军只余一千战力。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到了姜稚衣的耳朵里。 深夜,城西军营,营中士兵们汗雨交加、伤痕累累地瘫倒在雨棚下,一副副担架抬着惨无人状的伤兵匆匆来去,一盆盆血水从营帐里端出来泼进泥地,连玄策军也已无余力,转移完流民回来,一个个在雨里支着剑低头喘气。 姜稚衣站在惊蛰撑起的伞下,听着头顶噼里啪啦的雨声,眼睫发颤地看着这一幕一幕。 惊蛰劝道:“郡主,今夜怕是无眠,先进营帐保存体力吧,等曹司马到了一起商议对策。” 姜稚衣点了点头,失神地踩着血泥一脚脚走进营帐。 忽而帐外白光一闪,一道惊雷打下。姜稚衣猛地一颤,扶住了帐中桌案,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脱了力似的撑着膝盖缓缓蹲了下去。 “这么多乱子,只要一样解决不了,都能要了大家的性命……” “惊蛰,怎么办……我们还能撑多久,我们还能撑下去吗?” 惊蛰将伞收去一旁,跟着蹲下来拍她背脊:“郡主,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帐外忽然传来三七喊曹司马的声音,姜稚衣飞快起身,揩了揩眼角正起色来。 曹沉和三七穿着蓑衣掀帘而入,一眼看见她擦泪的动作,脚下微微一滞。 姜稚衣若无其事一笑,伸手一引:“曹司马来了,请。” 曹沉大步进帐,后头一男一女跟了上来。 “稚衣妹妹。”一道熟悉却久违的女声响起。 姜稚衣一抬眼,看见裴雪青跟着裴子宋进来,惊讶地走上前去,握过她手:“雪青阿姊,你能下地了!” 裴雪青反握住她手:“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会再倒下,这一仗,我也要陪你们,陪大家一起打。” 姜稚衣为着这连日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忍着泪点了点头。 裴子宋看了眼她发红的眼圈:“别担心,我和雪青前段日子一直在给流民施粥,尤其雪青还给许多流民看过诊治过病,这些流民想来肯听她的话,一会儿我们便过去稳定人心。” 姜稚衣看着两人点头:“幸亏有你们。” 曹沉:“箭支短缺一事,下官心中有一计,也与部下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赶制一批草人,披上戎装,趁夜鸣战鼓佯攻,夜雨里对面视物不清,见我们上城头,必定以箭射之,如此我们便可借到叛军的箭来用……能撑一时是一时,撑过一时,沈少将军便近一程。” “太好了……”姜稚衣看向曹沉,“多谢大家愿意相信沈少将军。” “大家都是城破便无出路之人,本是一体,众志方可成城。”裴雪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曹沉点头:“郡主不必言谢,下官这条命本就是十一年前宁国公护下来的,如今可报以与我当年一样身陷囹圄之人,报以郡主,下官万死不辞!” 姜稚衣一愣:“你与我阿爹相识?” 曹沉拱手:“下官原籍轻州,十一年前是轻州刺史府一名小小衙役,所学守城之道皆来自当年力守轻州的宁国公,宁国公在天有灵尚在保护郡主,郡主千万不要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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