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还在说着什么,可贺攸宁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一年多,这和她得到的消息不一样,这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两年?”她不免开口问到。 老妪点点头,道:“再过上几月,便有两年之久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村子中没什么活人,这般久的时间,怕是都饿死冻死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声:“阿婆,小北,你们在么?” 老妪一惊,连忙抓住贺攸宁的手将其往屋里带,低声嘱咐她千万别开口。 贺攸宁听话地猫在墙角,听着外间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阿婆,换了个山猪,给你和小北拿了几块,你们饿了也好填填肚子,小北不在,又去镇上了吗?唉,这年头哪还有人肯施舍的。”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推脱不肯收这碗肉,那中年男子却将碗放下,匆匆离去,贺攸宁站起身瞧见他似乎还抹着泪。 待人远走,她才缓缓走出来,看着桌上的一碗肉,又看着呆呆望向门外不动的老妪,有些不解。 屋内的小北听了许久,像是终于忍不住,发疯般冲了出来,拿起那木碗久向门口冲去,手脚并用地抛了个坑,就要将其倒入坑中。 贺攸宁急忙冲上前制止,“你干什么?别人送来的肉你这般糟蹋,还知不知好人心?不是班长饼都要么,怎么如今肉却要倒掉。” 这一行为落在她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世道艰难人人都求自保,他人好心送来肉却要将其浪费,明明前一秒那半张饼都视作珍宝,如今这是作甚。 小北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便想着故技重施来咬贺攸宁的手,哪知她早有防备,一手便将他按倒在地,眼疾手快端起一旁的木碗向屋内走去,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小北还想着倒掉,却被老妪阻止,“小北,先放着吧,等晚些时候给你钟叔还回去。”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去还,你最近少出门,乖乖待在家里。” 贺攸宁实在不解,既然他人都能换来肉,日子那还算过得去,何必逞一时意气,不如收下这个人情,待来日再还。 谁知这番话彻底惹怒了小北,怒气冲冲走进里间将藏好的钱袋仍在贺攸宁脸上,吼道:“滚!给我滚!” 这下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你在发什么疯?” 老妪见状不对,急忙拉开二人,又呵斥小北进里间,对着贺攸宁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钟家人是好的,我儿子因救他们家人离世,这个恩情他们便记到现在,实属难得,只是这……这肉我们不能收,小北受不了想要掩埋也是情理之中。” 又想起什么,对着里间的小北道:“你若想埋,便挑出个骨头埋了吧,只是这碗东西还是照样送回去。” 见贺攸宁还是不解,老妪长长叹出一口气才道:“山猪并非是真正的山猪,这山上能吃的活物早就没了。” 贺攸宁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桌上的木碗,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此刻却让她反胃,几近要吐出来。 山上的活物都没了,不是山猪,那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沉重。 可以求个评论吗?
第28章 贺攸宁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妪, 企图得到一否定的答案,老妪别过头去,默默拭去眼泪, 答案呼之欲出, 她终是忍不住夺门而出。 站在屋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一想到那碗浮着油脂的肉, 胃里还是翻江倒海。 小北站在背后冷笑一声,富贵人家出身的人自然体会不到穷人受的苦,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喝了这碗水你就赶紧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商帮里的人,你们这伙人进镇子的时候我瞧得一清二楚。” 他也是因着这一点才铤而走险抢贺攸宁的银子, 看着她一个人在外头瞎晃这才下手。 贺攸宁一转头便看见小北手里拿着盛水的木碗, 与装着肉的那碗别无二致,一个没忍住吐了他一身。 小北眼见就要发飙,又不知想到什么还是放下拳头,忿忿转身回屋换衣服。 待收拾妥当, 在那木碗中夹起一块小骨,用碎布裹着, 径直出门往山上走去。 贺攸宁想了想,跟在其后也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二人都未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直到二人来到一处坟地, 瞧着上面的泥土便可一眼分辨出新坟与旧坟。 时间久的上面已长满杂草, 新的就小小一个土包,上面放着一块碎石当作墓碑。远远望去, 少说都有几十个。 小北转了一圈, 在一处新坟前停下, 二话没说便蹲下徒手挖坑。 贺攸宁站在这里只觉无法呼吸,扑面而来的绝望与痛苦将她淹没,她被关在山匪处一天没吃喝都觉难熬,那这些人活活被饿死又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此刻她迫切的想做些什么,却又觉得做得再多也无法弥补。 最终她蹲在小北旁边,将剑鞘递给他,自己一言不发双手刨起土来。 二人郑重的将碎步连同小骨一同埋了进去,重新盖上土,放上小小一块石头,一个人的一生就这般潦草收场。 小北靠在大树上,忽然开口:“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当成钟叔家的孩子埋了吧。” “前些日子我便看出来钟叔有这个念头,在镇上破庙那我看过他,他们换……换山猪的都在那儿。 钟叔家的孩子出生在饥荒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日子还能熬,可是连着两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粮食价格也越来越高,很多人被饿死。 当时总想着再等一等,等到朝廷派人来就好了,可是一等便等到现在,村里的人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剩下来的也不多了。 他还没有名字,出生到现在都没吃饱过,后来他娘没熬过便走了,官府偶尔施粥,钟叔宁愿自己饿着都要喂给他。” 小北嗤笑一声,接着说到:“说是粥,可不见几粒米。”又忽然想到贺攸宁是商帮中的人,如今的商帮和世家官府的关系很是紧密,便不再多说此事,只接起前话。 “官府不是每日都施粥,到了后来,钟叔只好喂自己的血给他,可即使这样,他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钟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只顾着这一个,你说对不对。” 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并未要得到回应。 “钟叔是个好人,这样的世道他还记得从前的恩情,人总是要活下去的,要活下去的……”小北一直重复这两句话,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行为。 贺攸宁无法对钟叔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她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也不知会作何选择。 老妪将木碗还了回去,这回钟叔一字未说,默默接过,贺攸宁远远看着那一家人,正如小北说的那样,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足六岁的样子皆是女孩,只不过瘦的可怜。 这样的世道,一般人家或许会狠下心将女孩变卖,可他没有。 贺攸宁难以想象,他曾经做过怎样的心理挣扎,终是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 此刻的江宁府也不太安宁,饥荒一事想完完全全瞒下来已是不太可能,卿嘉述这一路走来,除非是眼瞎,否则不可能瞧不见这江宁府是何情况。 更不提路上险些被灾民围住哄抢,幸而国公府的守卫各个精悍,这才镇住了灾民。 卿嘉述是户部侍郎,可到了江宁才知此事,一是他失职不说,二来单凭一个卿二老爷绝对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除非是卿国公在背后替他担着。 到了第二日,他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官府。 眼瞧着卿嘉述出门,卿二老爷钻进书房手写一封急件传往京都。 因着卿二老爷头一日的提醒,今日城中摆上了施粥的摊子,道路一时被灾民挤得满满当当,卿嘉述无法,只好将马绳扔给小厮,选择步行。 走进人群才发现其中的不对,这些灾民与之前在路上看到的灾民实在相差甚远。 虽说都是粗布麻衣,但这些人的衣衫大多整洁,有些泥点细细看来却有刻意之嫌。 看着卿嘉述从身边走过,偶尔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满满打量之意。 他心中一惊,终于发现这群人的异样所在,都是灾民,可城外那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如同枯木一般全然不似活人。 可眼前这帮人,且不说面色红润,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更何况面对施粥并不显得多激动。 人多拥挤却不见哄抢,反而是井然有序,更有甚者扯着嗓子叫喊几声又被官兵拦下,演的一出好戏。 城外的灾民饿的个个恨不得不张嘴省些力气,这些人倒是生龙活虎得很。 卿嘉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官兵面前,拿起盛粥的勺子在粥桶搅动两下,人群似乎安静一秒,紧接着又恢复之前的喧闹。 整个过程竟无一人阻拦他,好似明白他是何身份,不必再想,此刻官府怕是也做好准备等着他去。 卿嘉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绕过街后,改了主意向城外走去。 可城外与昨日却是皆然不同,他与墨言分头找了一圈,竟未见一个灾民,一夜之间这些人竟似人间蒸发。 卿嘉述冷笑两声,示意墨言放出信鸽集结人手,他不信一个偌大的江宁府还能被卿二老爷管的铁桶一般。 离江宁府不远的辛灵镇今日碰巧也是一月两次施粥的日子,不比江宁府的人满为患,辛宁镇施粥摊前只站着约莫几十人。 贺攸宁站在客栈的窗前向下看,正好将全景尽收眼底。 她仔细瞧了,来的人中并没有小北和他祖母,倒是钟叔赫然在列,他只身一人,并未带着两个孙女。 负责施粥的官兵并不着急,三三两两坐着互相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哄堂大笑,与周围格外安静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刺耳的笑声传来,贺攸宁下意识握紧椅背,指甲一寸寸陷入其中,像是忍耐到极致。 待她耐心快要告罄之际,这些官兵才抖抖衣服坐起来,本以为是要施粥,不料只是掀开盖子,用手在桶前挥了挥,看着眼前灾民不受控制地咽口水,这才得意地笑了笑。 “你们看,我说的可是不错,这些贱民闻着米香一个个都要留哈喇子,实在是有趣得紧。”说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些百姓像是习以为常,也不说话,眼神直愣愣盯着眼前的饭桶,或是低着头盯着地面。 忽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站在楼上,冷冷看着。 瞧见贺攸宁的脸色,官兵中一人刚要破口大骂,却被同伴拦下,“欸,昨儿个我瞧见他是同赵家商帮一块进来的。” 一听赵家商帮,那人一下子便不敢说话,扯着嘴角同贺攸宁笑了笑,又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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