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白菀并不好受,她只觉得自己从冰窟又坠入火海,周身火辣辣的疼也让她难以忍受,她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时,一缕清凉缓解了疼,也让她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模糊的,胸腔中的窒痛似还有遗留,寒水没顶的恐惧犹在。 她僵硬地转着眼,愣了愣才看清俯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是霍砚。 他低垂着头,似乎没发现她已经醒来,手上拿着个碧色的瓷瓶,另一只手指腹上沾着什么,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涂抹。 白菀顺着触感传来的地方看过去,皮肤上红肿破溃的擦伤密布。 她肤色本就白,轻微一点磕碰留下的痕迹都很显眼,那些细碎的伤口落在上面,触目惊心。 白菀的视线又一点点挪回霍砚的脸上。 他抿着嘴,闭气凝神,连面上的神情也带着少见的谨慎。 膏药抹上的幽凉感,唤醒了白菀弥留在骨子里的,对寒冷的惧怕,让她忍不住轻颤。 霍砚很快便察觉到,以为是自己没轻重弄疼了她,猛地收回手,眉心皱得越发紧。 踌躇了片刻,竟微微张口,幼稚的地冲着伤处吹气。 白菀却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几分手足无措。 他身上只穿着件荼白的寝衣,衣襟也没好好系,松散着露出大半的胸膛。 白菀记忆中的霍砚,鲜少着白色,就连贴身的中衣,也是灼灼红绯。 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忍不住张口问:“你后悔吗?” 寂静的寝房内,突然响起白菀的声音,霍砚迅速转头看过去,她正睁着圆溜溜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白菀以为自己不会委屈,毕竟她和霍砚两个人,互相利用一报还一报,她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在看到霍砚那张脸的一瞬间,看清他眉目中夹杂的心疼,这几天的挨饿受冻,担惊受怕,全部化作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催得她红了眼眶,眼泪也跟着往外掉。 那一颗颗砸落的泪珠子,变作千万根尖刺,将霍砚整颗心扎得千疮百孔,他看见白菀眼泪巴巴的朝他伸手。 “抱。” 霍砚垂下头,快速用帕子擦净手上残留的药膏,不敢挪动她,他便只好褪了衣衫爬上炕床,自后将白菀抱进怀里。 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嗅着已经微不可闻的苦玫香,在她发丝上一遍又一遍落下浅吻:“对不起。” 听着霍砚低哑的嗓音,白菀本就溃堤的情绪越发泛滥,轻咬着唇,抑制着喑哑的泣音,哽咽道:“看在,你来得还算及时的份上,我就大度些,不计较你利用我了。” 霍砚似是静默了许久,久到白菀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她感觉她脑后的发丝被轻轻蹭了蹭,他低得近乎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不必大度,你可以计较,你有权利计较,可以用尽所有的方式惩罚我,是我对不起你。” 终于,他终于将他们彼此摆在了同等的位置。 白菀没有说话,她忍着痛,艰难地挪动身子,和霍砚面对面相拥。 额头抵在他胸膛,听着他沉闷的心跳,归无定处的漂浮感渐渐消失,她就像一叶扁舟,被他牵着缆绳,牢牢系在他的船港,彻底有了归处。 白菀忍不住仰起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亲,还不等他反应,便快速缩回头,将整个人蜷进他怀里。 霍砚漏跳一拍的心跳,让白菀不自觉翘起唇角,又轻轻的,在他的心口落下一个吻。 她终究是抵抗不住眼皮发沉,没多久又噙着泪睡过去。 霍砚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轻柔地抚摸着白菀的发,在这近乎安详的静谧中,一连数日不眠不休的疲倦,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却不敢闭眼,生怕眼睛一睁一闭,他又回到那找不见她的绝望之中。 随着他抬手,手臂上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佛珠,霍砚晃了晃那串珠子。 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被神佛怜悯,但她值得。 窗外响起鸟雀“扑棱棱”的动静,灯火通明的室内温暖如春,床榻间两人亲密相拥,如同鸳鸯交颈。 等天色大亮时,白菀才彻底醒过来,奔波劳累的后遗症也开始显露,除去伤处的疼痛,四肢带来的酸软也如同排山倒海,她几乎连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她睁开眼,烛火已经熄灭,外头朦胧的天色透过窗门照进来,屋内有些暗,看着眼前透着热意的胸膛,她有些懵。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和霍砚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 察觉到脑后发丝被轻柔地拨弄,白菀扭了扭身子,抬起眼,在和霍砚对视的一瞬间,粲然笑起来。 “你是醒了,还是没睡?”白菀话音还有些哑,带着绵软。 霍砚碰了碰她复又晶亮澄澈的眼,温柔地亲吻她的眉心:“睡不着。” 他整夜望着她的睡颜,从夜色浓稠到晨光微熹。 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敢睡,无法阖眼,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站在空荡荡的碧霄宫,宝珠和碧玉死不瞑目,他又眼睁睁看着耶律骁将她带走,她声音凄厉地质问他,为何害她。 这几乎已成梦魇,在白菀重新回到他身边后,愈演愈烈。 这是他应受的。 白菀蹭了蹭他的心口,对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心领神会,眼睛酸涩得几乎又要掉泪,她却还是笑着,蹭掉溢出的泪光,笑吟吟地望着霍砚:“没事了,我回来了。” 胸前那一抹温热的濡湿,堪比滚烫的岩浆,将霍砚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复又烫出个血淋淋的坑洞来。 “谢谢你回来,”霍砚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既然谢谢我,”白菀挪挪终于可以轻微动作的手,指尖戳着他心口:“为什么不亲亲我?” 她虽这么问着,却自己仰起头,在霍砚微凉的唇上,落下温柔的吻。 “那我就自己亲亲你好了,”这么说着,她又飞快的亲他一下。 下一瞬便被霍砚夺走了呼吸,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索取他这些时日失去的补偿。 地龙烧地旺,两人相拥一夜,都出了不少汗,白菀嫌弃自己一身黏腻,未几便推搡着霍砚,喊着要沐浴。 霍砚让她去看自己身上未愈的伤。 白菀撇撇嘴,有些不大高兴。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她的情绪极容易被催动,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因这点小事,便撅起了嘴。 霍砚看着她耷拉的眉眼,心里的淤塞逐渐松动,他伸手拿过床边小几上的摇铃,晃了两声,外头便响起水漾的声音。 他一边将寝衣穿好,一边吩咐水漾备水。 等他穿戴整齐,回头去看白菀时,望着她明显又亮起来的眼睛,有些哑然失笑,忍不住捏捏她发红的鼻尖,说:“只能擦擦身。” 白菀难过去得快,高兴来得也快,身上确实黏腻,哪怕只能擦身,也让她开心开心不已。 因为担心白菀夜里会发烧,所以热水一直都备着,霍砚一吩咐下去,很快便抬了进来。 霍砚挥退试图伺候白菀的绿漾,亲自去打了水,端来床边。 白菀看他一副要亲手替她擦身的样子,哪怕她早与他同床共枕多次,可着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难免有些害羞,在霍砚试图掀开被褥时,扭着身不肯动。 “羞什么?你以为昨夜是谁替你沐浴的?”霍砚挑眉。 看着霍砚那不容拒绝的神情,白菀深知自己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由着他拉开身上的被褥。 等霍砚真的绞干帕子,在自己身上轻柔的擦拭时,那点不情不愿也渐渐消散,只是看着他那一脸正色,白菀还是控制不住脸上升腾起热。 在霍砚回身洗帕子时,白菀另起了话题,她想了想,问:“你知道那条密道的存在。” 如果他不知道,白菀很难想象,霍砚是如何寻到她踪迹的。 霍砚荡洗着帕子,温热的水在他长指间流连,不甚在意道:“这天底下,甚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甚少,约等于无。 “那处废旧宅院是入口,那出口在哪儿?真像耶律骁所言,直通辽国吗?” “是,”霍砚头也不抬,避过她身上的伤口,认认真真的擦拭着。 他曾让人下过那条琉璃隧,里面四通八达,几乎贯穿大楚所有州郡,俨然是个地下暗堡,自然不止京城那一个入口,也不止一个出口。 他甚至不需让人下去搜,耶律骁肯定没有死,也必须好好活着。 耶律骁那条狗命,得他亲自去取。 “能不能,将那条暗道为我们所用呢?”白菀若有所思地说。 霍砚没有接话,转身去取了什么东西回来。 白菀瞥见那一件藕荷色,绣着凤穿牡丹的小衣,脸上腾的红了一片,控制不住的舌头打结:“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霍砚点着头,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来,长指一勾一扯,她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小衣摇摇欲坠,等白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替她将干净的那件穿好,正拉着她的手要给她穿中衣的袖子。 等他们穿戴好,水漾她们也备好早膳送进来。 霍砚没让白菀出去,自己去端了碗粥,并着几碟子小菜进来。 白菀伸头去看,是用嫩姜切成细丝,老姜捣水,掺肉糜煮成的姜丝肉糜粥。 估计是为了驱风散寒,特意给她做的。 霍砚自己尝了口,姜味并不冲,才一勺一勺喂给白菀,怕她光吃粥腻味,时不时还夹几筷子小菜给她清口。 等她吃得差不多,霍砚才说:“琉璃隧并不只你看到的那一条,其中错综复杂,走错一步,便极容易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 白菀听着有些泄气,耶律骁也曾和她如此说,没想到确实是真的,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只记住如何分辨京城往辽国那条出口的记号。” 霍砚见不得她露出这种颓丧的神情,曲起手指在她额心敲了敲:“那就只用这一条便好。” 白菀眼睛一下亮起来,喜滋滋的看着他:“就得麻烦你让人将这条密道清理出来了,还可以顺便看看,有无耶律骁的踪迹。” 霍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猝不及防唇上传来一点暖意,他抬眼看过去,白菀正快速退回去,因这一下偷袭,抿着嘴笑:“你真好。” 她吃了些东西,渐渐恢复些力气,虽然还有些羸弱,但音色不再那般沙哑,这短短三个字,清脆如铃,仿佛珠落玉盘。 霍砚看着白菀那盛满笑意的圆眼,他的眼底温柔渐起,如同涟漪轻荡。 彻底伺候白菀消停后,霍砚才起身出去收拾自己。 白菀正听着盥室稀里哗啦的水声,却突然听见有人叩门。 外头传来元禄小心翼翼的声音。 “娘娘,掌印这会儿可得空?” 许是有什么急事,否则元禄不会敢在这时候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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