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封地便是云平,离边城较近,不过半日车马的功夫,边城一旦被破,首当其冲的就是云平,难怪姜珩会毫不犹豫出兵增援。 白菀看着若无其事的霍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中夹杂着酸楚。 他早已经收到消息,她没问,他便也不跟她说。 可她也无法质问霍砚为什么不告诉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霍砚避开白菀的视线,垂下头盯着被他揉散后,扩大蔓延的淤青,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她不配你跪。” 白菀脑中有些纷乱,听着霍砚的话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人,指的是太后。 太后的死,她是有预料的。 白菀曾想过出手阻拦,她却在白蕊和舒瑶光的背后,看到了霍砚的影子,在得知霍惠妃的死是太后一手所为后,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砚今日没戴玉冠,反而戴了顶乌纱翼善冠,冠面用金线绣着双龙戏珠,祥云滚边。身上仍旧是一身绯色织金曳撒,张牙舞爪的蟒纹乍一看,竟与游龙无甚区别。 就连天子也要着素的太后丧仪上,他一身赤红,却无人敢指摘他半句。 白菀却想起了那个,一身雪色锦袍,眉眼含笑着和她说话的姜瑾。 如果,如果德宗尚在,霍惠妃安然,霍家仍旧顶立着大楚的半边天。 在那样充满期盼,爱惜的环境下,姜瑾会在德宗的悉心教导下,长成一个合格的帝王,仁厚礼贤,爱恤民命。 可德宗猝死,霍惠妃被迫殉葬,霍家满门被灭,爱惜他的家人一个个无辜枉死。 白菀想,换做是她,也会不惜一切,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可犯错的是先帝,皇家争权,百姓何辜。 白菀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当着霍砚的面,吩咐水漾去请杨景初来。 霍砚显然知道她的打算,却不置可否,在杨景初过来前,起身离去。 白菀看着他孑然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没有出声阻拦。 他走后没多久,水漾便领着杨景初进来。 她推开门,看见白菀安然无恙的对着她笑,心里悬着的石头彻底放下,忍不住露出一抹焦急中夹杂着欣喜的笑来。 “阿满你差点吓死我,”杨景初一瘸一拐地被宫女搀扶着,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摸着白菀温热的手,唇边噙着笑,眼泪却忍不住直往下掉。 “我又出不去,只能眼巴巴地等着,若不是东厂的人看得紧,我差点就要翻墙出宫找你去了,”杨景初带着哭腔道。 见她哭,白菀心里也泛起酸,忍不住跟她一起哭,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哭成团。 直到霍砚提着食盒走回来。 一见白菀眼泪花花的,霍砚眉心直皱,他乜眼去看杨景初:“再哭就别怪咱家把你丢出去。” 杨景初哭声一顿,忿忿不平地瞪了眼霍砚,也知道孕期的女子最忌讳嗔怒,有些懊恼自己竟害得白菀和自己一起哭。 正要拿手帕给白菀抹泪时,后襟却一紧,竟是霍砚嫌她挡路,直接把她提溜了起来。 霍砚无视杨景初的怒眼,绞来帕子,捧着白菀的脸一点点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 将帕子丢回搪瓷盆里,霍砚则回身打开带来的食盒,取出一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汤盅:“元禄做了甜汤,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随后才喂到白菀嘴边,煞有介事地,一副要亲自伺候她用膳的模样。 这么一来,倒是让白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伸头将那一勺吃进嘴里,赶在霍砚将下一勺喂过来前,开口道:“我和成君还有些话要说。” 霍砚手下一顿,忍不住抬眼乜她。 有事就掌印长掌印短,什么甜言蜜语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白菀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霍砚这才慢悠悠地收回手,端着甜粥在一旁的圆桌边坐下。 大有你说你的,愿意当我没听到也成,反正他是不可能出去的架势白菀看霍砚拨动着调羹,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叹了口气,自觉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便任由他掩耳盗铃般坐在那儿。 杨景初又坐回床榻边的绣凳,问:“阿满,你要和我说什么?” 白菀看着杨景初充满关切的脸,喉咙有些发涩。 她忍着那股涩意,哑着嗓子道:“昨天,辽国摄政王亲自带兵伐楚,已经与延北军战了好几场。” “什么?”杨景初蹭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绣凳。 她满脸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变得尖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我们与辽国并不是那么和平,但,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白菀没再犹豫,将事件的起因,从她在庙会上与耶律骁再遇开始,以及他和姜瓒的谋划,原原本本的说给杨景初。 出于私心,她隐去了霍砚在其中的身影,杨景初和霍砚对她而言都很重要,她并不希望两人有隔阂。 “……简单来说,杨家被放弃了。” 听着白菀的话,杨景初脸上的血色点点退去,她望着白菀的脸,却双目空洞。 一行泪从眼角滑落,杨景初张着嘴喃喃问道:“被,放弃了?” 她身形控制不住的摇晃,让白菀有些心疼。 多讽刺啊,杨家人为了守护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茫茫黄沙埋没了多少杨家人的血肉,可这片国家的主人,他们为之效忠的皇帝,为了那所谓的皇权集中,不惜通敌叛国,将整个楚国置于险境。 “不可能的,”杨景初空茫的眼里又蓄满了泪,她拼命摇着头,不知是在否认白菀的话,还是在否认自己的猜想。 “我,我要写信去问我父亲,皇上不可能这么做,这么做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呢?”杨景初胡乱抹去泪,飞快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身往外走。 她嘴上说着不信,实际上,心底正在疯狂地尖啸着。 白菀所言确实是真的。 “有什么好处?” 无声坐了许久的霍砚冷哼一声,他捏着茶碗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吐出来的话冰冷刺骨。 “只是死个把人而已,皇权在握,延北军也尽归他手,卧榻之侧再没有高悬的刀剑,这难道不是好处吗?” 杨景初整个人如坠冰窟。 霍砚毫不犹豫地将血淋淋的真相撕给她看,他可不像白菀,没那么多耐心。 “成君,”白菀去拉杨景初的手。 杨景初木愣愣地回转头,眼中空洞得吓人。 白菀心疼不已,却只能试探着安抚她。 “成君,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纠结此事真假与否,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给老将军去信,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及谨防军中潜藏的叛徒。” 她也想过,先行派人去西北,可是她不是杨景初,杨家人虽然喜欢她,但事关重大,她的话不一定会被取信,所以只能由杨景初开这个口。 杨景初浑浑噩噩的回到永福宫,口里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可她却没有任何犹豫的,提笔开始写信。 等她放飞手中的灰色信鸽,望着它越飞越远,杨景初突然歪靠在窗门上,哭得声嘶力竭。 周边的宫女面面相觑,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伤心难过。 等杨景初自己哭够了,才哑着声音让人将已经束之高阁的银色甲胄翻出来。 她摸着上面斑驳的刀痕,穿上银甲手持朴刀,一头扎进雪中。 永福宫宽阔的前院里,洋洋洒洒的大雪中,一道银色的身影挥舞着寒光凛凛的朴刀,身形凛厉矫若惊龙。 不知过了多久,杨景初精疲力尽地躺倒在雪地里,冰冷的绒雪落在她脸上融化成刺骨的雪水,她闭着眼,脑海中起伏着父兄的音容笑貌。 等她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绝。 * 杨景初没等到放飞的信鸽回来。 正月十七,风尘仆仆的传令兵栽倒在城门外。 几乎所有早起的百姓,都听到了那句。 “辽国犯楚,边城求援!” 没多久,辽国大军压境,杨家人率领延北军战败,镇国将军父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杨景焕及一个姓周的参将下落不明的消息,如同烈火烹油般炸开。 而身为一国之君的姜瓒,非但没有理会杨家求援,反而下令延北军放弃边城,退守云平。 这圣旨一下,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杨景初仅剩的那点希翼彻底烟消云散,白菀得到消息匆忙赶到永福宫时,她正在收拾东西。 杨景初原还有些丰盈的小脸越发尖削,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穿着件窄袖短打,旁边包袱里银白的甲胄叠放整齐,靠在墙边的朴刀铮铮发亮。 “阿满,你来啦,”杨景初回头看见白菀,想对她笑一笑,却只能扯动嘴角,不用想也知道,这笑比哭还难看。 她抹了把脸,索性也不强迫自己。 “我要去西北了,我的父兄在等我,”杨景初低下头,她没哭,这短短三天,她的眼泪早在昼夜难安中流干净了。 她不打算禀告姜瓒,她对那铁血冷情的帝王早已经寒了心。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杨景初将包袱系紧,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这话说得坦然,白菀的眼泪却瞬间涌上来,她哽咽,拼命想忍住泪,却越控制不住,哭得眼前都模糊了。 杨景初看向白菀尚且平坦的小腹,又渐渐看向她的脸,唇角微翘了下:“你不要劝我啦,我是一定要去的。” 白菀哭得几乎不能自已,她飞快的摇头:“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告诉你,我有办法,能让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 杨景初以为她是说汗血宝马之类的,正要拒绝,却听白菀说。 “我被耶律骁掳走时,他带我走过一条密道,我们仅仅花费五日不到,就从京城直达西北,你脚程会更快些,应该不需三日。” 杨景初的眼睛猝然瞪大。 她虽然已经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去西北支援父兄,可从京城到西北,即便她们再快,日夜不休,也得大半个月。 她甚至没办法保证,她的家人能不能撑到半个月后。 “阿满,你是我们杨家的恩人,”杨景初忍不住探手将白菀抱紧,心底几乎死去的希望,渐渐燃起来。 白菀在此时无与伦比的庆幸,庆幸当初没有任由那条暗道掩埋地底。 等天色暗下,白菀领着杨景初交给元禄,让他带着杨景初跟杨家的家将汇合,然后再带他们去那处废宅。 随后又将画出的记号交给杨景初:“那条暗道错综复杂,在拐角或几个路口时,你一定要选择有这个图案的。” 杨景初接过白菀递过来的锦囊,却没急着走,她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石榴纹样,抿着嘴,终于露出连日以来第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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