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越王也没有怀疑是自家儿子,只当是仆从中出了不祥之人,当下向仙长道谢:“若非仙长明言,我都不知道孩子身边还有这等人。” 算是承认张实所言不差。 张实道骨仙风,不与人为难,意味深长道:“大王明白就好啊,明白就好。” 观越王面色,对张实的身份是信了三分。 等越王回府查清真相,大概就有五分了。 之后,张实便与李隶在厢房饮酒论道,其余人继续歌舞佳肴。 宴饮过半,两人都未归来。冬花为李隶送了餐食,为张实备下美酒。 李隶是个实诚人:“为什么不为仙长准备饭食?” 冬花笑道:“听说仙人不好五谷,惟爱饮酒,故而公主令我以美酒相赠。” 宣仪公主爱而不得的故事,李隶也有所耳闻,偷眼看了张实一眼不再多言。 张实拎起酒壶倾倒入喉,甫一入口他便尝出来,是磨得稀碎的米汤,其中加了菜汁勉强做出绿蚁酒的模样。 不好喝,但能果腹。 一饮而尽,张实不辨日月,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李隶不敢打扰,端着餐饭小心地退出门外。 宴散后,越王带着随从回府,到了完全没有外人的地方,亲随跪地请罪,将府中赵孺人和小王子的事情说出口。 越王眉心一簇,刚要发火,随即听见门外有走动声。 温柔和婉的女声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大王晚归,定是饮酒了,我备了些茶饼与醒酒汤与大王用。” 作者有话说:算命参考《李憕问答》
第104章 是陈姰的声音。 越王紧绷的面色一松,踢了脚边的长随,让他去开门。 长随殷勤地为陈姰开门,点头哈腰:“王妃来了,大王正等着您呐。”恭敬地接过托盘放在案上,为越王盛汤。 听出有话要说,陈姰缓步走到榻边坐下。 越王端起来慢慢地喝,长随领着其他侍女退出门外,关上门独自守在门口。 等安静下来,越王放下喝了半盏的醒酒汤,拿过陈姰递来的帕子搽嘴,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说了。陈姰在孩子出生后才过门,平时对待孩子也精心,后院的事交给她最为合适。 “大王这是疑心有人下药致使三郎身子不爽利?”陈姰抬手轻轻抚摸肚皮,好像能感觉到有一个生命在其中成长,“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来两位孺人具是安分守己,不像是狠心的人。” 膝下的三个孩子都是同一年里得的,初为人父越王对他们及其生母都额外关注过,现在回想起来,依稀记得赵孺人的母家来的特别勤,“这种事即使有天生的也是极少数。张隐士说是人祸,我心中也偏向于此,会不会是赵氏误食了什么?” 当时两位妇人前后怀孕,谁都想诞下长子。 民间偏方众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陈姰对于后院妇人手中流传的一些秘方略有了解,赵孺人之父是朝廷大员,但家族底蕴比起陈姰却是差得远了。 有些世家大族,即使是皇朝更替也不会断绝传承,数百年上千年的积攒,在一些古方上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底蕴。因此,陈姰比旁人更清楚,所谓生男秘方,一概是信不得的。 这样生下的孩子,要么本来怀的就是男孩儿,要么极可能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大王的担忧妾明白了。这些旧事什么时候收拾都来得及,当务之急是二郎身上的变故。”陈姰思来想去,定下一个好法子来,“府中人多口杂,闹出什么声响来也容易被探知。不如带上二三十个口风严谨的仆婢,与孩子一同去庄子上查验,问起来只说是去玄都观祈福。一个来回间就探明了。” 越王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怪物”,也不肯亲自去一趟,将这件事完全托付给王妃,“明日一早,你就带着孩子去祈福吧。”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由衷地期望张实是个弄虚作假的老道。 越王也没心思去新来的媵侍处歇息,留在主院中一夜无眠。 怀孕后,陈姰非常嗜睡,回到卧房躺下,呼吸间的功夫就安然入梦。 这一胎,既没闹腾她,身子也没走样,胃口也好。有经验的嬷嬷都说极可能是个女儿,儿子向来不如女儿省心,在胎里就折腾亲娘。 陈姰听了这话,吃睡更香了。处在她的位置,要是不想吃药伤身,孩子该生还是得生一个。若是儿子,以后还得谋划,若真是女儿才是省心了。 第二日清晨通知各院要出门祈福,午时一列马车从越王府驶出去,一路出城直到玄都观,为孩子们祈福。回家的路上,陈姰被马车颠簸救了,有些晕乎,便就近在越王名下的皇庄歇息。 孺人们今日是没有跟来的,孩子由各自的保母领着小睡。陈姰将几个孩子一一看过,确认都睡得香甜。几个保母被单独交出去,下人都守在屋外。 唯一留在陈姰身边的就是越王派来的老嬷嬷,倒不是陈姰没有得用的人,而是这种极可能吧性命折进去的事,陈姰根本舍不得自己人参合。 老嬷嬷与陈姰轻手轻脚地将小王子衣衫揭开,一寸寸检查,直到双腿之间,清晰地瞧见上有外肾、下有金沟。二人是经过人事的,认得出这种异样。强行压住掠到嘴边的惊呼,为孩子将衣衫穿戴整齐。 期间孩子咕哝着翻身,陈姰拍着哄了两声。 离开室内,第一件事就是让老嬷嬷将小王子的保母拖下去审问,陈姰说得好听:“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年轻拿不准轻重,这件事还是得交给嬷嬷。” 老嬷嬷是把越王当做亲子操心又当做主子尊敬,当仁不让道:“王妃放心,老奴保管做的妥妥当当的。” 孩子们睡醒,重新启程,小王子被放在陈姰的马车上,他揉着眼睛找保母,“春妈妈呢?我要春妈妈。” 陈姰怜惜地抚摸孩子柔软的手掌,“春的孩子生病了,她刚才和我告假,要回去看看孩子。三郎在母亲处住两天,就能见到妈妈了。” 当然是假的,保母不可能回去照顾自己的孩子,以免将染了病气不能侍候主家。 春受了刑,留在皇庄上再不能回京了。能捡回一条命,还是看在陈姰与老嬷嬷说情,要留她一命做个交代的缘故。 有生母和保母的耳提面命在,小王子面对王妃不像其他人一样肆意,喧闹两声就偃旗息鼓,缩在一旁玩九连环。 老嬷嬷为小王子掖了掖衣角,小王子避开了,他不喜欢老嬷嬷身上奇怪的味道。 那是春的鲜血风干后的气息,水洗不能完全褪去,小孩子敏感地厌恶。 老嬷嬷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在她看来,小王子已经不是主子的孩子,而是主家亟待清除的污点,没有在乎的必要了。 去时如何,来时依旧。陈姰温和地叮嘱保母侍女照顾好孩子们,小王子的保母暂时离家,就由老嬷嬷暂代。府医说赵孺人处越发不好了,让孩子们尽可能不要去打搅。 三个孩子乖巧地应答了,依次离开陈姰居住的院落,跑出去撒泼。稚嫩的欢笑声再一次充盈越王府,来接人的崔孺人放下心来,追着孩子们走远。 等人散了,陈姰转身回屋,安稳睡了一觉,再醒来天已擦黑。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望见昏黄的灯光下,有人背对自己坐着翻阅着书本。 能光明正大坐在这儿的男人,除了越王,不做他想。 陈姰披衣起身,挑亮灯火。 灯芯一跳,越王便知道人醒了,他问:“这点小事,交由下人去做就好了。” “一进一出,就打扰大王的兴致了。”陈姰端过小炉上温热的鱼汤喝了,“今日的事嬷嬷该告诉大王了吧。” “我让属官打探清楚了,就是赵家送的汤药,说是能包生男的偏方,赵氏便喝了。”越王得知真相后,就坐在此处,已有一个时辰了。 看着小小的一团长到如今能跑能跳,眼见着就要学文习武了,竟碰上这种事,实在可恨。 陈姰叹息:“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无辜的,就先教养着吧。我让嬷嬷将三郎身边的人都换了,等风声过了在做计较。” 事已至此,就算将赵家的人杀尽,孩子也不能恢复健康。而这么大一个孩子也不好处置,也未必能狠得下心去处理。 “事缓则圆,就先这么办吧。使人送一对母子去郊外,只当是异人出在下人中也就了结了。”越王平静道。 一个保母的消失不能在鼎都中掀起半点波澜,越王府中唯一会为她哭泣的小王子也很快被新的保母安抚下来。两个月后,越王府办了一场丧事,久病的赵孺人去世了。 依然是小王子的哭声贯彻全府。 每个人都是哭着来到世界,而他哭的格外多一些。 赵家人心有戚戚然,然而是自家错事在先,不敢妄言。任由赵孺人病逝在越王府后院。 再是信任,这些事越王也没能对老师说出口,虽然查明了是赵家人送的药物不妥当,可世人愚昧,只会说越王府出了不祥之人。越王受谢祭酒影响,在意生声名,绝不愿自己沾上半点不好。对于德高望重的老师,就更不愿意说出口。 越王将选菜宴上的事情说了,又将自己府中奴仆里确实找出阴阳人的事情交代清楚,“我遵循老师的教导,只是试探一二,那老道确有两分邪异。” 谢祭酒点头,“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招惹他,远远地相处,三年之后送走也就是了。我的女儿我清楚,既然已被拒婚,就不会再拉下脸去再次相求了。” 经过选菜宴一事,张实成为鼎都高门的座上宾,请帖日渐增多,他以缘分推拒,每隔三五日只则一二家光临。 这种行径更是增添他身上的神秘色彩,外人越发趋之若鹜,在鼎都中掀起一阵学道的风气。 皇帝听说了,唤他来测算数人,果真全中。于是,赐号“通玄”,称之为通玄先生。 李隶作为随侍,记录仙长的言行,写就一部推星算命的典籍,起名为《星命溯源》。前三卷为张实的言行、他与李隶授课、以及张实亲就的文章。后两卷为李隶自身的分解、推演,以及其他好学之士的扩充。 等该书整理成册,已是十数年后,此处按下不表。 总而言之,张实的盛名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波助澜下,达到顶峰。身后积累起大批的拥趸,甚至有人在家中添丁后千方百计地请他来测算,但他一次也没有应允。 人的名,树的影,即使是完全不相信道学的人,也不会轻易地出言反对他。 清平二十年十月,越王妃诞下一女,满月宴时,按照新兴的风气,亲书一封请张实来测算。 越王虽然默许了陈姰的行为,心底认为张实是不会来的。 出人意料的是,张实他非但来了,喝得酩酊大醉,留下一串谁也看不懂的字符。一直伴随张实左右的李隶已经熟悉了他每次推星算命便要饮酒的习惯,向越王告罪之后请人将张实用长榻抬入偏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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