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丫头当中,反倒是看起来大咧咧粗心眼的阿九最得他心。 阿九虽然有时言行举止不加掩饰,但该做的事情,她也是很认真细心地完成的。在别的丫头都在费心思怎么在起居上引起他注意的时候,就阿九一个会研究怎么把用旧的墨砚翻新再用,笑得露出白牙同他说:“主子,在书房顶部开一个天窗,夜里能节省油蜡。” 阿九没想到主子今日天没黑就回府,一进来行了礼,倒是很直爽地道了句:“主子,奴婢很是纳罕,竟然青天白日里见着您回来。” 凤剑青半点没怪她出言不逊,只径直问话:“昨日让你去盯着永平殿下,可有事情发生?” “回主子,您哪回交代奴婢的事情,奴婢是做不到的呀?公主殿下果然不出主子所料,从道观跑了出去,到隔壁青莲大师庵里去了,幸亏奴婢过去得及时,大师并无被公主殿下刁难。” 阿九在下边绘声绘色说着,凤剑青突然皱紧眉头,打了一个响嚏。 接着,他又打响一个后,就掩袖强行忍住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好久没这样了,上一次这样难受的时候,是在河头村,和罗饴糖师徒俩住一起的时候。 那时师徒酷爱在院中种植月季,可惜一到夏秋之际,花粉多得飘得满空气都是的时候,他就觉得特别难受。 那时没心肝的小姑娘还从头到尾没有察觉他的难受,只是觉得他整日里绷紧眉不说话,像憋着气,跟谁生气似的。 可是如今王府,便是鲜妍一些的花都见得不多,怎么可能有月季呢? “主子,你怎么了?”阿九奇道。 “是不是...有月季花?”凤剑青眼尖地看见阿九衣袖里藏了一片疑似月季的花瓣。 “是呢,是青莲大师院里种的,昨日公主殿下绕道进去时,大概是看见了,所以奴婢自作主张,把花全摘了,告诉殿下花是野生的。”阿九沾沾自喜道。 “哦,对了,奴婢自己喜欢,还留了一些碾成花液抹在衣裳上。” 凤剑青冷淡的眉目绷得紧紧的,似是陷入什么回忆中。 记忆中,罗饴糖和她师父是十分珍爱她们那一院子的月季花的。每到下大雨的时候,小姑娘夜里惊醒,就会趿着木屐喊醒她师父,师徒俩每人撑几把伞,在院里给花遮一宿的雨。 有时候睡得太死了,晚了一步冲出去,花都被打下,碾碎了花瓣,师徒俩还会半夜抱头一块哭。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凤剑青揉了揉额角的位置道。 · 罗饴糖做完了晚课,经过那一面光秃秃的院墙时,还免不得停在跟前发愣一会。 她记得河头村遭难之前,患病已重的师父托着病体来到院子,强行撑着用手把那一丛丛月季花亲手拔掉。 拔得鲜血淋漓。 她曾经那么爱那些花,怎么说拔掉就拔掉了呢?那会罗饴糖哭着跑过去抱住师父,央求她不要这样做。 可师父缠着带血的手一点点抚上她脸颊,被她抱着的道袍下能感受到她逐渐干枯如花骨的身体,那么爱吃肉一个人,竟瘦得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了,还会抖个不停。 她哭着说,不拔掉不行啊... 然后小姑娘就懂事地强行擦干眼泪,说师父您累,让我来吧。 结果她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得抽噎不止,一边在师父虚弱的目光,一点一点,亲自拔了个干净。 罗饴糖蹲在墙下,又默默落泪了。 这时十七来找她。 “居士居士,前院的阿九姐姐说,让居士明早提早一点过去,先去邀月阁等着,王爷主子带你一块过去。” “好,知道了。”罗饴糖背对着她,擦干眼泪后故意用袖子遮掩泛红的眼眶。 翌日寅时不到,罗饴糖就起了大早先前往邀月阁。 到邀月阁后,凤剑青早已穿戴整齐,在花厅等着了。 “来了,那就走吧。”男子一身朝服,英伟不凡,迎着夜风,走下沾湿夜露的石阶,走到她面前,伟岸的身影在月色下把她纤细的影子包裹在里,看着都让人感到安全感十足。 他今日没有带许多仆从,前方只有彭州在提灯引路,罗饴糖隔着七八步的距离走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他停下望她。 “跟紧一点,不然光照不到。” 于是她又乖顺地跟紧了些。 “敢问殿下...中院的路...不是这边啊...”走了会儿,罗饴糖见方向不对,问。 “孤今日要亲自纠正你的行止姿态,不去中院。”他在前方淡淡道。 罗饴糖不敢再问,只得跟着。 到了东院的倚雪亭附近,彭州就停了下来,把灯盏挂在亭子里,就退到远处守着了。 这是一个三面有花木掩隐的亭子,亭里空间不及倒座房大,孤男寡女待在里面的话,总有些局促的不安感。 眼见凤剑青率先提腿进去了,她要是再留在原地,就显得她不够坦荡似的。 于是,也硬着头皮跟上。 但他只是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就停下不前,转身望着她,为她让开了道。 罗饴糖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稍稍松懈一些,但还是担心万一自己进去后,他再进来。 “殿下...选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好...”正当罗饴糖进亭子要跟他提议换地方,一眼就看见烛火下一丛丛开至糜艳的月季,用木栅栏招架着。 各种颜色都有,像极了曾经她和师父庙里院墙种的那些。 其实在一天之前,这座倚雪亭之所以叫倚雪亭,是因为这亭子三面都长着一株株名贵的雪梅,这是以前做行宫时太后种下的,一株价值千金,冬日开花,便像凭雪赏景,以此命名“倚雪亭”。 但现在,一株千金的“雪”全被扒光啦,架着花架子,种了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艳花。 下人们前来拔的时候还颇为痛心。 凤剑青始终站在台阶上没有进亭。 “以后你就在这里练字,练...”他隐忍了一下,突地皱紧眉头,俊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有些凶,“练姿势。”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亭子,再多待一会,他都怕自己忍受不了。 作者有话说: 小凤:孤这辈子除了会给国家和狗皇帝当驴马外,还会一件事,疼自家养的姑娘。 (以后V前都一样的,周一和周三不更,其余时间更。)
第19章 罗饴糖被指点了几下站的姿态后,凤剑青便离开了,并没在亭子停留过。 她望着三面环绕的各色月季,花瓣间还凝有清晨的水露,清新芳香的气息溢满一亭,胸腔里那些苦闷和愁怀,也随着这沁人心脾的甜香清扫一空。 尤其现在这里只剩她一人,她可自在了,兴奋地一会凑过去嗅嗅,一会又伸出指尖轻轻抚挲花叶,眼睛比露珠还晶莹闪亮。 凤剑青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往亭里看了许久,彭州在乌漆抹黑中迎上来:“主子。” “主子,您还觉得难受吗?既然居士喜欢,主子为何不能把花直接种到她院中,何苦种在您每日必经的道上,那不是找罪受吗?” 在大晋,月季颜色过分艳丽,时下贵人们便觉得,此种多野生的花,难登大雅之堂,一般有头脸的人家绝对不会特意往府里种,中院外庭是王府大门所开的地方,肯定是不能种植的。 凤剑青淡淡地看了彭州一眼,彭州立马意会过来道:“哦,是奴才思虑不周了,既然居士不愿叫王爷去归还金册,必是要尊重她的意愿,不把花种她院中添麻烦的,至于别的地方,也容易引人注目,只有种在主子的地方,旁人就无法想到是居士。” “可主子,您为了让居士高兴,日后回府都必遭此罪了啊。” “那总比,”凤剑青俊眉深拧,竭力忍住,“总比直接种书房和寝院里好。” · 罗饴糖在倚雪亭待到日出时分就回去了,彭州一直尽心尽责地守在附近,不让人来叨扰她,直到她回去。 因为在倚雪亭里待够了,等回去翠月庵再看见那面枯藤墙时,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她回去后,也没看到那一墙枯败,因为小静和小慧已经勤快地迈动小胳膊小腿,在院里种竹子了。 满眼望去,一片生机盎然。 迎着耀眼的阳光,最打眼的还是阿九笑得咧开的两排整齐白牙。 “居士,清竹清净,最合适清修,居士院里可种这个。” 罗饴糖也回以她笑容:“这是阿九姐姐送来的竹子?多谢了。” “不用谢我,”阿九笑道:“把你的花毁了,就只能帮你填上这些了。” 罗饴糖心情愉悦,正想和她多说两句,不料阿九屈身告辞,转身就走。 才走到院门口,她就又笑着折回来。 这会她还领着一个人,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抱着一架琴过来,看见罗饴糖在朝她行礼,她傲娇地咳了一声:“居士起吧。” “永平殿下不是要在正仪观听课吗?看来以仙姑现在的造诣水平,已经无法打动殿下的心了。”阿九笑着打趣道。 这话说得熨帖,永平微微露出笑容。 罗饴糖也跟着笑了。 她常听如兰说阿九,说她粗神经没心眼,不懂看眼色,但每次刁钻难伺的永平公主一来,阿九随便说句话都能逗她开怀。 “那种古板老婆子的课,本宫自然不爱听,本宫就喜欢美人,来这里多看看美人养养眼。”永平看了一眼罗饴糖,又看一眼阿九,然后昂着头,带着身后宫婢堂而皇之进了禅堂。 罗饴糖突然发现,阳光底下笑得一脸没心肺的阿九,原来长得也不错。 禅堂乃清净地,少有抚琴奏乐的,但永平这次显然没有上回坐佛像那么过分了,只是很应景地弹奏了一首梵乐。 罗饴糖和阿九在底下静静地听。 永平手里的是一把看得出年代久远的古琴,其色泽浑然,琴身流畅大气凛然,不管是其形态还是琴音,都同以前小凤哥同她描述的“九霄”古琴如出一撤。 罗饴糖越看,眼睛里越有光。 “殿下您真的是在弹琴吗?”一曲毕落,阿九笑了出来。 永平脸上稍有怒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九继续笑,“只奴婢没见识,以为那是说书人常说的,天上瑶琴,地上仙子,一曲仙曲,人间喜乐。” 永平嗔笑。 “居士,你觉得呢?”永平又问罗饴糖。 罗饴糖笑了笑,“殿下,贫道对音韵不熟,不好下断。刚才殿下所奏,可是梵乐《嗒嗦舍》?” 永平眼睛一亮,顾不得仪态,跑过来拉着罗饴糖的手高兴道:“居士!您竟然懂?本宫还故意改编了的,皇兄他都不懂,您竟然懂!” 阿九笑容褪去了一些,略抿一下唇,又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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