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饴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马车一路驶进建邺大街旁边巷口胡同的后巷角门,才停下。 姑娘头上戴着幂篱,下了车看见一个富丽宽敞的大门,惊道:“要从大门进吗?” 一旁的仆从没有取笑她的没见识,只是恭谨垂首道:“姑娘,这是西路后门。” 罗饴糖惊讶地瞪大眼睛。 谁家后门的门做得如此高大富丽,还装点铜铆钉的? 她没看过别的贵人家,只记得她们云烟楼在翠烟巷已算得上数一数二富丽的院子了,可后门还是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装点的呀。 踏进后门,所见所看的景致又是颠覆了她的一番认知,只是她也异常谨慎,不敢时时抬头去看这园中景色,只敢低着头跟随着接应的婆子丫头走。 “奴家...可否冒昧请问,这里是何地方?” 罗饴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 那前方带路的大丫头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可见她身上的穿着,发间的金饰,倒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了。 “姑娘别害怕,这里是王府,奴婢是立雪院丫头,姑娘叫奴婢小十七就好。” “十...十七?”罗饴糖呐呐。 其实她不是惊讶贵人家的丫头直接取名十七,而是这里是王府这件事让她惊呆。 在她的印象里,王侯公孙都是在戏曲里出现的人物,先前她接触的那个也仅仅是侯爷的庶子,据说还远不如世子尊贵呢,这一下她就直接跨进一大步,进入王府了吗? 紧接着她手底下的丫头也自动上前跟她报上名号。 “姑娘,奴婢是六十五。”“奴婢三十一。”“奴婢叫八十二。” 罗饴糖听得一脸懵,敢情这主人家得多忙,才会府上奴仆连个像样的名都没时间取,这么直截了当取编号代替。 罗饴糖被带到王府西院最后一进院子的翠月庵里,找来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尼姑伺候她。 “姑娘,主子吩咐,你暂时住在翠月庵,等整顿好,主子会接见你的。” 那位十七姑娘交代道。 因为小时候一直跟着师父住,罗饴糖对庵堂有天然的熟悉和亲近感,一进入这里的禅堂,她那颗浮动不安的心总算暂时安定下来,再听十七的话时也没那么惊慌了。 “哦,对了姑娘,主子住在东院,虽然整个王府就一个主子,你没事也不能随便乱走,除非主子召见,知道吗?” 罗饴糖乖巧地点点头。不用十七说,她也肯定不会在贵人的地方乱走,大和容易迷路是一回事,最根本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种权贵住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过于富丽,压迫感也满满的,仿佛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惹来杀身之祸似的。 庵里两个勤快的小尼姑很快烧好沐浴水,伺候罗饴糖沐浴。 但罗饴糖很不习惯别人的伺候,小尼姑提水提到一半就被她接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小妹妹辛苦了。”她笑眯眯道。 可她这一举动立马让两个小尼姑慌张地哭了起来:“姑娘,你是我们的主子,你不要我们伺候了,我们就会被赶出王府了...” 罗饴糖没法,只得任由两小尼姑麻利地伺候。 泡在宽敞的浴桶中,洗净这些时日来牢房积攒的污垢,出浴的时候,肤如凝脂,红唇皓齿,五官灵动出尘,活脱脱一幅沉鱼落雁之貌的美人出浴图,看得两个年纪小的小尼姑掉了浴巾,生生看呆。 衣裳是十七给准备的,是时下京城贵女最兴的宽领、大袖、束腰装,可把女子的妩媚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人是突然间安排王府人去接的,十七也没明白这姑娘和王爷到底什么关系,但观其出色的容貌,又想到王爷时年二十二,老大年纪的人了,身边一直过得冷清,连个通房也没有,自然而然就认为这姑娘是送去给王爷作通房用的。 “这衣裳...嗯...有点太艳丽了,我不合适穿。” 罗饴糖不敢直说太暴`露,只能委婉道。 于是,她便只穿了件庵堂里的灰色大袖海清袍。 换好衣裳的时候,十七来看她,她从内间迎上前。只见那宽阔的灰袍随着她肢体行进,玲珑曼妙的身姿便跃然在宽衣上,加之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竟比穿了华丽衣裳还勾`人。 十七默默咽了咽口水,若无其事道:“姑娘,主子让你入夜后到邀月阁一见。” 来了... 罗饴糖心脏狠狠一跳。 · 一个没有背景、身无长物,空有一副尚能骗骗人的漂亮脸蛋,让这样一个姑娘穿那种妖里妖气的衣裳入夜去见,不必明说,就想到是什么事了。 本来她都要绝望,以为性命定当保不住,却不料,真来了个比荣安侯府还厉害的神仙,把她从阎罗王那夺过来了。 若只要她的美色作为报答,她原该没什么好抱怨的,挟恩图报、逼人以身相许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特别能共情。 只是...她到现在,还是没能忘记她的小凤哥。 凤剑青此时还在军机处处理军务。 他每日寅时起,卯时上朝,辰时要到皇帝书房督促指导他朝务,已时开始批阅内阁臣子的奏请,午时简单用膳后,又得赶去勘察处理军务,一直要忙到太阳下山,入夜后才能回府。 故而,他让罗饴糖入夜后去邀月阁找他,并非存了什么心思,而是到那个时候,他才能稍微喘口气,去处理一些与朝务无关的事。 “王爷,确认过了,那位姑娘的确是您在冀州属地时,指派属下们查探的人。只当年河头村那一场大火,线索全断了,才会以为那位姑娘和她的师父已经葬身火海的。” 啸风一边给摄政王牵马绳,一边禀报。 寻常他们给王爷禀报事情也是这样边走边报,因为知道王爷的时间紧迫,他总不愿意浪费时间在一些细节末梢的地方,便连行礼都省却了。 “王爷...您当时说过,那位姑娘...和您有婚约是吗?” 啸风是凤剑青小时候在宫中时,就一直跟着他的老人了,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提这种题外话的。 凤剑青微抿薄唇,脸色颇冷,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孤现在的情况,不可能。”他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啸风落后几步,松了口气。 不过后来他自己都要笑自己,胡思乱想什么,王爷这人虽然向来一诺千金,倒不是那等僵硬不懂变通之人。 那姑娘救下王爷的时候,他失了忆,根本记不起自己是谁,那时候的承诺又怎么能算数呢?且不说王爷现在一心朝政,根本分不出神思想这些,即便真的要娶妻,也断不可娶一个身份卑微、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侧妃也是不能够的,可要让救命恩人做位分低的侍妾,那也未免太委屈。
第4章 晚上罗饴糖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了邀月阁。 她仍是穿着那件宽大的海青袍,头发被人侍候着往上束起,扎成个圆髻,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 等婢女退下,只留她一人廊庑下等待的时候,她赶紧用手往头发里划拉,扒出一大片头发遮住额头,摸了摸滑嫩的脸蛋,那蜈蚣疤被那宫里来的贵人扒掉后就扔了,没有蜈蚣疤的遮掩,她感觉脸蛋凉凉的,很没有安全。 于是,她赶紧往游廊边的盆栽里挖了块花泥糊在脸上,把头低低地伏下去。 得了那里间仆从的传令开门后,罗饴糖忐忑不安地低垂头进入。 在来这里之前,她向十七探听许多关于这王府主子的事。 得知他原来还是鼎鼎大名的摄政王,还听说了许多他品格高洁、大公无私、案牍劳形的事迹。 那位婢女十七言行谨慎庄重,但同她聊熟了之后,还是愿意私底下把知道的能够告诉的事情告诉她。 按十七的说法就是,王爷大概率是为了让圣上不必操心他,所以随便找个合眼缘的女子行那鱼`水之事。 可罗饴糖还是觉得这话有待商榷,随便找“合眼缘的人”行那种事,何必大费周折从死囚堆里找?也不嫌晦气吗? 不过她经历过一些事后,大概也了解自己的姿色,也算勉强能通。 等她踏入邀月阁,上了楼,余光隐约看见一个玄色衣袍的伟岸男子高坐案牍之上,她没敢抬起眼皮看一下,就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保护得很好的纸张,慌地跪下抖开,双手捧着高举于顶。 “民女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王爷!”她低垂着头,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王爷请看这个,看完就会知道民女心中所愿了!” 这是罗饴糖当年同小凤哥手写的成婚约定书,那一年她还只有萝卜丁那么大,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她师父自知病重照顾不了她多久,便让她同被她们救下的这个少年签下成婚约定,还互相按了手指模。 罗饴糖是想告诉摄政王,自己是定了夫婿的人,倘若摄政王正如十七口中所说的,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就该知道那种事不该勉强她。 救命之恩,她可以用别的来报,就算明知道自己没有跟人谈判的筹码,也会想要拼尽全力去试试,身体,只能是小凤哥的。 她眼眶不争气地溢出了泪。 邀月阁其实是凤剑青王府里的一处书房,平时他回府后会直接来这里顺手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有时一不留神处理得晚了,才会直接歇息在此。 刚刚他回府后,连晚膳都来不及用,就上来处理幕僚递来的信件了。 他一直看得入神,都没留意到姑娘已经上了楼,直到她“噗通”一声捧着纸笺跪地,他才从厚厚的文件中回过神。 一眼看见那泛黄纸笺上,一大一小两个殷红手印。 他的眉眼肉眼可见地冷沉下去,从案牍上站起。 那时他被朝中两大世家弹劾,不得不自请前往冀州属地,而就在前往属地的半路上遇上刺客,和自己的侍卫失散,坠下悬崖从瀑布冲进河流,命悬一线。 是眼前的这个姑娘和她的师父发现并救下他的。 然后他醒来后,短暂地忘记了事情,只好跟着她师徒二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这姑娘的师父身体越发不好了,便让姑娘和他签下这份现在看来不大合理的婚书。 本来凤剑青召她来,想好好同她谈谈,用别的方式来抵当年的恩情,谁知她像事先知道他找她意欲何为似的,立马就扬出婚书。 这是得知他身份以后,都不带一丝犹豫地,依旧要求他履行这桩婚事吗? 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什么也没说,负手背转过身,冷道:“请回吧。” 罗饴糖捏了把汗,得了摄政王的话后,松了口气,唯恐走慢一步道:“那民女告退。” 然后就弓着身,快速地消失在阁楼里。 凤剑青幽幽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俊逸的眉间久久无法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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