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不欲将唐瑾的身份随意告知,是以并未纠正他的猜测。她接过刘屿递过来的茶水,清了清口,答道:“你说的对,我该振作起来。祖母若见着我如今这副模样,怕是要担心死。” 刘屿见她如此,稍稍放心了些,提议道:“一会儿我去成衣铺找套男子服饰,你换上后便与我跟我一道入府吧,师父一会儿就到。” 姜芙却摇摇头:“乔装打扮没用的。我在侯府生活已有一年之久,府中下人早已见惯了我的模样,是以我并不能随你光明正大地入府。你若有心,便在夜深人静时替我策应一二吧。” 刘屿点点头,表示尊重她的想法,在客栈替她赁了一间房,提上医药箱便赶去了侯府。 两个时辰后,刘屿回来了,他看起来面色如常,面颊上隐隐有些汗。姜芙有些忐忑,倒了盏茶给他,“祖母如何了?” 刘屿听言一顿,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未饮一口便搁到了桌上,神色变得犹疑起来。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可在看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时,姜芙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颤,面上却是不显:“不必顾及我,你直说便是。” 刘屿缓了缓脸色,对她如实道:“她仍是头痛不止...风涎之症又是绝症,且发作的急。” “唐老夫人…恐怕就在这两月了。” 听刘屿说完,姜芙感到一股无力感爬遍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怎么会呢?她离开时,祖母分明还康健得很。虽偶有头疾发作,可每每唤她“阿芙”时都神采奕奕,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来操办她的及笄礼。 才短短两年过去,怎么会… 刘屿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一阵心疼,安慰道,“姜…秀姐儿,你也别太伤心了。人固有一死,何况唐老夫人已年逾花甲,她此番离开也称得上是寿终正寝了。” 姜芙明白刘屿是在试图安慰她,可寿终正寝分明是无痛无灾的自然老死。祖母的头疾却折磨了她数十载,如今更是快要因此丧了命,这如何称得上寿终正寝? 刘屿见她不为所动,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姜姐姐,蜀地旱灾时,所有农户都颗粒无收,那时若非你捐银相助,我们全村人早就饿死了,我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说到此处,他的眼睛有些红,“我虽然还算不得什么正经大夫,这些年却在百草堂亦积累了不少经验。你放心,即便这风涎之疾再顽固,我也会想办法治好它!” 姜芙明白,刘屿这般说不过是想让自己宽心。连他师父熊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疾病,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徒如何会有办法。 “如此,便有劳你了,”姜芙不愿打击他的信心,迅速调整好情绪,转移了话题:“今夜子时,我欲翻墙入府,需要你的协助。” 刘屿见她状态好了些,也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道:“没问题,交给我。” 老夫人如今的状态是需要医士长期守着的。刘屿的师父,也就是太医院的熊太医,自然得先紧着宫里的贵人,遂派了刘屿与另一名弟子轮流守夜,今日便是刘屿守夜的日子。 姜芙跟他约定的地点为侯府的西南角,也就是上回沈之弈的属下给她送箱子的地方。 子时,月明星稀,惠风和畅,倒是个难得的好夜晚。 姜芙在西南角的墙底下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她看见六尺开外的一棵松柏摇晃得厉害,知道是刘屿给她的信号,遂直起身,蹬着墙壁便往里翻。 落地后,她并未发现任何护卫,想必是被刘屿支走了,遂轻车熟路地进了华园。 除大夫外,老夫人的房门外还有丫鬟守夜。她很庆幸,今夜值守的人是宝扇。 她跑到宝扇跟前,小声唤道:“宝扇姐姐,是我。” 姜芙的突然出现让宝扇吓了一跳,待看清她的真容后,又是一阵难言的惊喜,“二…二姑娘。” 到底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即便此刻被吓了一跳也并未闹出多大的动静。她知晓姜芙此行的目的,便也没有多言,径直将她往老夫人的屋内请:“二姑娘里边请。” 望着熟悉的陈设,姜芙内心涌过一阵酸涩,问宝扇:“祖母近日如何?” 饶是刘屿已经告诉她答案了,她还是想再次得到宝扇的证实。 宝扇闻言沉默了一阵,低声道:“这几日是不大好,不过大夫开了些药,说是过阵子精神头就会恢复了。” 姜芙知晓她是在宽慰自己,倒也不做声,只当信了她的话。 床榻上的老人似已熟睡,宝扇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老夫人,二姑娘来看您了。” 甫一被人弄醒,老夫人还有些精神恍惚,在听到“二姑娘”这几个字后,神智立马清明了,只是声音仍是十分虚弱:“你是说,我的阿…阿芙来了?” 姜芙听言,立马冲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颤声道:“是呀,祖母,阿芙来看您了。” 转头去看她时,老夫人感到有些眼花,定了许久的神才将眼前女子的容貌打量清楚。 眼前的女子仍是印象中的包子脸,可该有的轮廓也长出来了。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笑道:“阿芙彻底长大了。” 听到祖母这般说,姜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股股地往下掉:“祖母,是阿芙不孝,阿芙本该…” 老夫人怜爱地替她擦眼泪,打断了她的忏悔:“好孩子,这不怪你。是祖母无能,没能早点察觉到你的心。若是你不愿嫁与靖王,祖母是有办法的,何至于让你做出那样大的牺牲。” 老夫人的自责让姜芙心里很不是滋味,伸手抱了抱她,嗫嚅道:“这不怪祖母,毕竟是天家的旨意,即便是祖母也无法违背。阿芙也怕一走了之会对侯府不利,才想到了死遁之法。” 当年死遁一事她以为猜到的只有唐瑾,未料到祖母也是这般聪慧。 那夜,老夫人突然出现在华园替她赶走修云时,她便明白祖母应当已经窥晓了自己的计划。 老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此法虽保全了侯府的安危,于你所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小。你往后便再也不能以‘唐珺’的名讳在建安抛头露面了。你现在这般夜潜而来,也是极其危险的。” 姜芙低下头。这些事情她在遁走之前都考虑过的,只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为了不拖累侯府,她只能假死了。 “况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当夜若不是棠姐儿给我通风报信,我便不能及时赶往华园。你箱子里的东西若是被修云发现了,我都替你辩解不清。” 何清棠?? 姜芙皱了皱眉,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同这件事扯上关联的。 唐瑾知晓便也罢了,毕竟相处时的交谈多少能让他猜到一些。可在她离开的那段时日分明与何清棠没有多少交集,她是如何知晓并且及时通知祖母的呢? 老夫人见姜芙一脸凝重、愁眉不展的模样,还以为她对何清棠有所对芥蒂,遂劝道:“棠姐儿人还是好的,即便她以前对你使过一些绊子,本性却不坏。她的小聪明也是在她父亲过世后才养出来的,不过是些自保的手段罢了。你放心吧,老身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会差的。” 看来何清棠此前弄坏她衣裳的事祖母早就看出来了。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觉着她是个父亲亡故又寄人篱下的可怜丫头罢了。若是她真敢对自己做什么,祖母罚起来想必也不会手软。 见祖母误会了,姜芙忙解释道:“阿芙方才不过是在想事罢了,并未有怨怪表姐的意思。两年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阿芙早就不在意了。” 老夫人听她这番话不似作伪,慈爱地点了点头。随后让她除了鞋袜到她榻上歇会儿,破晓前再让人将她送走。 姜芙依言照做了。祖孙俩这一夜谈了许多,姜芙有意避开谈及何清棠入恭王府做侧妃的事。她知道,祖母不喜欢家里的女儿给人当妾。 临别时,老夫人忽然问她:“祖母初次见面时送你的见面礼,你还留着吗?” 姜芙记得,她入府第一日,老夫人送了一对南红手镯给她,遂笑道:“这是自然,祖母送的东西,阿芙一直随身带着呢。” 她从贴身的香囊中拿出那对艳红如血的玉镯,展示给老夫人看,撇嘴道:“如何?祖母送给阿芙的礼物,还想收回去不成?” 若放在从前,她的这般娇嗔定会把老夫人逗得咯咯直笑,再好言哄她一番。可这次,她迎来的却是祖母郑重的目光:“阿芙,保管好这对玉镯。” 姜芙不解,老夫人径自解释道:“南红玉镯原有四把,也就是两对,是阿瑜过身后老身向陛下求的保婚玉镯。” 祖母告诉她,唐瑜战死,她获封一品诰命时,嘉宁帝念及她功臣遗属的身份,问过她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她便向皇帝求了这对保婚的手镯。 老夫人的夫君,亦是姜芙的祖父,与老夫人在成亲时才见的第一面,乃盲婚哑嫁。祖父年轻时声色犬马,后宅里养了许多人。因着彼此婚前没有感情基础,祖父对祖母也并不如何怜爱,让她独自承受了许多后宅女人的磋磨,是以老夫人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自己的子孙受这盲婚哑嫁的苦。 南红手镯取嫁娶自由之意,意味着手镯的持有者有不顾父母媒人、圣上赐婚,可自行决定婚嫁的权力。 古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作为“父母”的一方,却要为自己的子孙求这样的一份特权,委实世所罕见。嘉宁帝虽疑惑,却也未过多问,直接应了她的要求。 老夫人的两个儿子早早就成亲了。那时唐璋尚未出世,姜芙还流落在外,侯府尚未婚配的仅有唐瑾与唐璎二人,是以嘉宁帝特意赐了两对。 姜芙听言吃了一惊,她未想过这手镯竟如此宝贵,赶紧还给了老夫人,“手镯为两对。依照陛下当年的意思,想必是要赐予兄长和长姐的,我却不好这样夺了他人的东西。” “你收下吧,陛下当日并未言明手镯是给谁的,只说是侯府的子孙。” 老夫人按住她递过来的手镯,劝道:“何况璎姐儿早已出阁。我也问过她,可她当年并未拒绝这段婚姻…” 说到唐璎,老夫突然表现的有些消沉。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太子日渐式微,身为太子妃的孙女不久后也会跟着倒霉的缘故,还是因为孙女当年的婚姻其实也是出自无奈。 姜芙没有多问,无论如何,她不想让祖母不开心,遂将手镯收了回来,笑言:“长姐既已出嫁,那我便不客气啦。我很庆幸,我跟兄长都能有自行嫁娶的权力,多谢祖母。” 在得知这南红手镯有两对时,姜芙了有过一瞬间的欣喜。 若是这样,唐瑾是不是就不用尚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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