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明白,沉默便代表默认了。 可是不对呀,楚子然是恭王的人,要弹劾他也是恭王在背后指使,可方才的刺客却分明来自东宫。 若两者来自同一股势力,便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楚子然依附于恭王,实际上却是太子的人,朝会上的弹劾实际上是一场太子和楚子然的里应外合。 其二,楚子然确实是恭王的人。而身穿东宫内侍服,手持蟒刀的刺客实际上是恭王派来伪装成太子手下的。 姜芙还欲再问,转头却瞧见靖王一副闭目养神的安然之态,遂不再搅扰他了。正好她走了一天的路也累了,便趁着天还未亮短暂地休息片刻。 次日,姜芙一睁眼便见到一位长发飘散的美男子端坐在树荫下打坐,一时有些怔忡。 “早安。” 直到美男子转过头来同她打招呼,她才终于有了今夕何夕的感觉。 “殿下,”姜芙有些无语:“您为何披散着头发?” 咸南虽然民风开放,却十分注重仪容,即便是男子,随处散发的都十分少见。 一般能散发相见的,只有夫妻。 “发冠硌得慌,惹得本王难以入睡,便拆了。今早起来后本王又不会束,便只能先这样了。” 姜芙叹了一口气,两年前她分明教过他如何绾发的,只是没想到他忘得如此之快。 不过也能理解,平时他的发髻想必都是下人帮着梳的,他自己打理得少,想必日子久了也就忘记了。 皇家都注重庄严体统,他眼下这副模样显然是不能见人的。姜芙认命地拔下头上的梳篦,随意簪上一根步摇用以固定。尔后走到他跟前,“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再替您绾一次发吧。” 靖王点点头,让她在自己头上动作。 清风拂动,美人送香。 姜芙的靠近激起了他许多回忆。 初次见到她是在郁嘉的簪花宴上,他将牡丹插入了她的发间。她的发生得极好,乌黑亮滑,柔软中带着清香,令人迷醉。 郁禾脸上的斑被她解决后,他也鬼使神差地让她入府为他刺青、绾发… 一次次意外的靠近、令人心悸的碰撞,皆带给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回忆珍藏得够久,却仍然似美酒般香醇,他恍然意识到,这两年,他似乎从未忘记过她。 “好了。” 靖王思索间,姜芙已经替他梳好了发。 做完最后的整理,她正欲抽回双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了。 ”殿下?” 姜芙有些不解,甚至生了些排斥的情绪。 靖王却恍似未闻,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尔后放开了,神色晦暗不明,突然道:“唐珺,你本该是本王的王妃。” 说起这个姜芙就来气,再加上靖王方才的一番冒犯,让她忍不住出言怒怼道:“殿下,我死遁逃婚一事,也少不得您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远在蜀地的这两年,她想明白了许多事。 想当年,她始终不明白,以沈知弈这般优异的条件,缘何钟大人会看不上,一直不肯将钟令姝许配给他。其实回头仔细想想,道理很简单,与他不肯将钟令妤许配给楚子然的道理一般无二。 钟谧是忠诚的太子党,而楚子然则是恭王一派的。钟谧是爱女之人,知晓后自然不肯再让钟令妤嫁进楚家。 对沈知弈亦是如此。他的条件分明比楚子然优越了不少,钟谧却仍是不顾女儿的意愿推拒了这门婚事,那便只能说明,沈知弈也站了队,且不是太子这一方的。 她记得她跟沈知弈提过,楚子然是恭王一派的。他彼时虽然讶异,却并无慌张之色,说明他亦不属恭王一派,那便只能说明他是靖王这边的人了。 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毕竟沈知弈若真是靖王的人,她让沈知弈帮忙寻女尸死遁的事靖王势必也知晓了。 要逃婚的人是自己的准王妃。靖王得知这个消息后,怎么可能还会授意沈知弈帮她? 事情太不可思议,姜芙原本也只是猜测,直到她在聚缘轩听到胡须男的那番话后,她才明白了他的目的。 “助我死遁后,您便在坊间散出谣言,说您十分中意我,因‘我’嫌您背后的斑纹丑陋,还特意为我纹了麒麟刺青。” “‘我’过世后,您将刺青洗掉了,由于未及时换药,您又对‘我’思念成疾,以致伤口反复感染,至今也未痊愈,一如您那颗为‘我’破碎的心。” 说到此处,姜芙便有些恼怒,“我为您洗刺青时,分明多次叮嘱过伤口要勤上药,以免感染,您却任其腐烂,以达到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目的。” 她摇摇头:“靖王殿下,您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啊。” 靖王听言只是看着他,并未回话,姜芙继续补充道:“再来便是昨夜,您见到我时虽觉惊讶,却并无意外或愠怒之色,我便几乎能肯定,您一直知道我还活着。” 若非他方才突然去抓她的手,惹她反感,这些事她原本不欲挑破。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靖王调整了一下靠树的坐姿,“你若能安心做本王的王妃倒也挺好的。可惜,你便是冒着天大的风险都要逃。你的心若不在这儿,便会时刻想着要走。这样的人,本王是留不住的。”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本王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强取豪夺之人。若是未来相守之人的心不在本王这儿,本王也绝不强求。” 这是姜芙第一次见到他的坦诚。以往只知他是个压迫感十足的人,却从来不知道他内里还有这样的骄傲,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靖王见她沉默不语,也不觉冒犯,将她昨日爬树摘下来的青桃擦了擦,微笑着递给她,“你也莫怪本王拿你‘死’后对你的深情大做文章。母妃催婚催得紧,前有钟令妤逃婚,后有你死遁,世人皆言本王克妻,她便成日琢磨着要给本王娶妻。若不拿对你的‘深情’做借口,本王的后半生可就要被捆死了。” 他的眼神狡黠,言语真诚。 姜芙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她逃婚在先,他根本无需承受这些非议,况且“唐珺”已死,他的这番“深情”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靖王绝非善人,可他到底从未做过于她有损的事。相反,从解救姜固开始,到助她逃婚,再到昨夜救了她的性命,他一次次地帮了她。 贪婪的是忠渝侯,理亏的却从来都是她。 思及此,姜芙不禁有点小愧疚,接过青桃,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靖王置若罔闻,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眼光挺差。” 姜芙不明所以,方想问得更仔细些,他提醒道:“安国公世子。” 许是被楚子然弹劾的狠了,他的言语间还带上了些许怨气,这是姜芙不曾从他身上体察到的情绪。 毕竟是曾经的准王妃,她并不意外自己的过去会被他知晓。数年过去,再提起楚子然,她已然没了心痛的感觉。靖王说她眼光差,那是一点没错。 姜芙抿了一口青桃,酸涩的口感刺得她神经发麻,她小声地回道:“嗯。” 她的回应太过简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靖王摸不透她的心绪,“你还喜欢他?” 姜芙皱了皱眉,方想回答,却被前方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 远远望去,来者有二十余人之多,好在他们找的大树处于林木密集的半山腰,地理位置相对有利,对方一时半会儿怕也难找到他们。 “这是?”即便能大致看清来人的衣着,但姜芙对朝中官员的制服并不熟悉。 靖王放下手中的青桃,弯起腰凝视着前方。 “都察院的人到了。” 第51章 栽赃 都察院? 曲兴是礼部尚书,承旨正二品,方详则是太子洗马。由于此案涉及朝廷要员,涉案人员又牵扯到太子,便改为了三司会审。 姜芙记得,帮她死遁善后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董穹。若她没猜测,这位董穹跟唐瑾一样,皆是太子的人,而刑部给事中沈知弈则是靖王的人。至于三司中最后的都察院,她却毫无头绪。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靖王将她拉至一处更隐蔽的树荫下,朝前方微微扬了扬下巴:“领头的人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祐,此人刚正不阿,从未参与过任何党派之争。” 姜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在最前方的人四五十岁上下,一身朱色大袍,眉毛浓厚,额头宽大,下颌骨端正发达,是一副威严的长相。 她轻舒了一口气,若来的是靖王的人,自然一切都好办,可若来的是太子或恭王的人,以她如今的身份,不死也得暴露出来,同样难逃欺君之罪。好在她是死遁,并非逃婚,京中并未出过她的通缉令,她的脸那位曹大人应当是不熟悉的。 可靖王这边…姜芙疑惑道:“那您为何还要躲藏?” 唐珺“已死”,她要躲藏理所应当,可他却是被追杀的受害者,若曹祐不属于任何党派,就是专程来救她的,他又何需躲藏? 靖王拨了拨一旁的杂草,平淡答道:“曹祐干净,但不代表他底下的人都干净。” 确实,昨夜的那帮刺客是做了赶尽杀绝的准备才来的,曹祐带的一队人有五十人之多,难保其中不会混入几个不干净的。 至于追杀他的人…姜芙记得靖王曾跟她提过,朝会上设计弹劾他的人与追杀他的人是一伙人,而弹劾他的人正是楚子然。 于此,她曾有两种猜测:若楚子然只是表面依附于恭王,实际上却是太子的人,朝会上的弹劾实际上就是一场太子和楚子然的里应外合;可若楚子然确实就是恭王的人,那昨晚的刺客便就是恭王派来的。 此时,她更倾向于第二种。 “殿下,昨晚行刺的人,是恭王殿下的人?” 靖王闻言有些惊讶,抬眼望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姜芙皱眉,“若今早来的人是刑部活工部的人,那我就不确定了,可偏偏来的是都察院的人,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点。” 靖王挑眉: “怎么说?” 姜芙继续分析道:“刑部或工部由您掌控,寻来的人自然是来救您的。可若害您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人,他根本不会让中立的都察院来山里寻人。他若想像昨晚那般对您赶尽杀绝,来的人也必是他的亲卫或大理寺的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地将您在深山处理掉。可来的偏偏是都察院的人.” 她低喃:“昨夜那群刺客,皆身着东宫内侍服,手持蟒刀,虽武艺高强,却仍有几个被您的亲卫刺死,尸体就那样大剌剌地留在了盛通街的小巷内,若是尸身的衣着被人发现,那太子…” 姜芙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今日来的若是太子的人,便能圆了他对您赶尽杀绝的意愿,可偏偏来的却是都察院的曹大人,只怕是有人想借着都察院之手,将刺杀的事情闹大,好坐实了太子残害兄弟的罪名。他恐怕早就猜到了您已经知道了大殿上的那番弹劾并非太子授意,可是他并不在意。他布置刺杀伊始便没有指望您能相信这一切是太子所为,而是制造证据让大众相信,太子因着方详的事遭您诬陷了三年,因此对您生了不轨之心,是以恭王才让刺客着了东宫的服饰。能刺死您最好。刺不死,也能往太子头上浇一盆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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