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府的名号是咸南的太祖皇帝定下,专事用以管束、关押犯下重罪的宗室子弟。 “野望”二字,既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威慑。 野望府内无酷刑,入了府的王公贵族们虽再无富贵可享,吃穿却是不愁的,亦不用辛苦劳作。 只是这高垒深壁、峻宇雕楼之间的方寸生活,很容易让人失了心智。 姜芙从唐瑾那边得到消息时,亦是大吃一惊。 曲兴、恭王二人虽然身份高贵,却也难掀风浪,若是嘉宁帝有心偏袒,靖王可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然而青州疫情一案的影响力可谓非同凡响,如今证据确凿,若不重惩靖王,民众对皇室的信任和畏惧将被愤怒所掩盖,在情绪的驱使下,很容易生事。 即便如此,嘉宁帝对靖王的处罚也仅仅只是降了个郡王,贬去野望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遇寿诞、国丧之类的大事,皇帝便可借机将人调回。 江南水患事急,唐瑾昨夜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动身去了维扬。 他临走前将长贵留给了她,并给了她一道令牌,嘱咐她遇到难事可以找太子求助。 今日是靖王离府的日子,姜芙巳时便动了身。 “你来了。” 靖王今日着了件纯白色的布衫。同样是素色,与昨日竹叶纹的衣袍却大相径庭。一个是布,一个是锦,象征着他境遇的转变。 发冠上,他常戴的那支紫竹玉簪也被普通的竹簪所替代,发髻被束得歪歪扭扭的,手法却有些似曾相识。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的发冠,靖王轻轻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额间两缕掉落的碎发垂下,伴着他的笑,乍看好似一名风流倜傥的少年儿郎。 “我自己束的。你教了我两回,再笨我也学会了。” 姜芙第一回给靖王束发是她自己提议的,为了报答他对姜父的救命之恩。第二回则是在城郊时被他要求的。入睡时,他嫌发髻硌得慌,索性在夜里一并散了,次日自己又不会束,只得披头散发地来求她。 原以为如他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府中奴仆众多,定然是不稀得自己打理发髻的,可没想到他真的将她教的每一步都认真记了下来。 她回以一笑,“是殿下聪颖。若是一般人,教两回也未必能学会。” “这还是你第一回夸我,”他摸了摸鼻子,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低咳了一声,“我如今已不是亲王了,你叫我今安吧。” “黎…今安。”她应道。 即便从亲王降到郡王,他的封号仍在。况且即便是郡王,也当得了她的一声“殿下”。、 “今安”二字太过亲昵,可面对他真诚的示好,姜芙不想拒绝,更何况他也曾无数次地帮过她、救过她,是以用连名带姓的方式回应了他的友善。 即便“今安”前面加了个黎,却好歹是她首次唤了他的名,靖王脸上的笑颜更盛了。 “我到未曾想过你今日真的会来赴约。陪我走一段吧。” 作为皇帝最偏宠的儿子,他并未被戴上镣铐。嘉宁帝甚至将他动身去野望府的消息都刻意压下了,直至他入府后才会正式下诏,可以说是留足了体面。 他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六名侍卫都站远一些,方便跟姜芙谈话。 侍卫们领命而去,退到了离他九尺开外的距离。 “既然答应过您,我必是要履诺的。” 昨日在靖王府中,他对她说,若他有朝一日他落败,希望她能来相送。 今日,她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两人走在人声鼎沸的盛通街上。 这是建安城最鼎盛的一条街,不管如何时移势易,物换星移,它依旧繁华。 街道上人满为患,路过的贩夫走卒步履匆匆、摩肩接踵。她戴着幂篱,靖王一身布衣,无人注意到两人的不同寻常。 “要出城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建安城的城门近在眼前,靖王停住脚步,轻声对她说道。 “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他撤了笑,又恢复到了往昔冷峻的模样。 临别时,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面上未见不舍,眸中却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姜芙清楚嘉宁帝对他的偏宠,是以并不觉得他这番话说得狂妄。她最后向他行了一礼,以示对他这些年恩情的答谢。 “殿下保重。” 两人道完别,背过身相驰而去。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今日倒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望着城郊那一便郁郁青青的草地和繁茂的树林,姜芙不禁想到了沈知弈和钟令姝这对鸳鸯。 经过大殿上的那番互怼,沈知弈怕是跟钟谧彻底结下梁子了。一晃簪花宴已经过去三年了,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娶到钟令姝。 她边走边思索着。突然,“嗖”的一声,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似是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殿下!” “殿下!” 姜芙尚未回头,守城的兵卫和跟在远处的六名侍卫已经齐齐奔了过来。 她迅速转身,只见靖王跌坐在地,右胸处正插着一支断箭。 她立马转身,方靠近,第二支箭“咻”地一声飞驰而来,带着破风之势,直直扎入他的心口。 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靖王应声倒地。 这时,姜芙也看清了那两支箭的模样,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黑沉沉的箭身透着幽冷的光,箭羽上雕着一只体格较小的三青鸟,她认得这箭。 “表姐!” 她循着箭射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立于城门之上,正挽着弓冷冷地看着他们。 她首次看看何清棠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漠然的脸上透着恨意,决绝,甚至还带着一丝快意。 听到姜芙的呼唤,她放下弓,不带表情地看了一眼,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很快,兵马司和太医院的人相继赶到了。 何清棠不敌,很快被擒,靖王则几乎是当场身亡。 气绝前,他嘴唇翕动了两下,似乎对她喊了“母妃”二字。一阵猛咳过后,他彻底没了气息。 被带去问话的路上,姜芙脸色苍白,微喘着气,还在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 何清棠箭术很好,第二支箭直中心脏。靖王的胸口几乎没有血迹,是以现场其实算不上可怖。 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一场梦。她仍然记得靖王生前最后的样子。 他握着胸口的箭矢,英俊的眉宇紧紧地蹙着,喉间发出痛苦的咕隆声。 气息渐弱时,他见她折返,惊慌失措地向他奔来,眸光却渐渐柔和了下来,痛苦的神色亦有了微微的动容。 对她说完最后两字后,他似乎终于卸下了一切,阖上了漂亮的眸子。 他的气息终止了,留下的檀香似乎还有余韵,带着清冷的尾调盘桓在她的身侧,久久不散。 嘉宁帝得知靖王的死讯时,正在和崔贵妃用午膳。初闻噩耗,当即晕死了过去,太医施了半个时辰的针后才悠悠转醒。 丹陛下跪着一名杏黄色衣着的女子和一干侍卫,旁边是哭得撕心裂肺的崔贵妃。嘉宁帝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最疼的小儿已经不在了。 随之而来的是蓬勃的怒气。 他踹了领头的侍卫一脚,暴喝道:“皇城兵马司、王府亲卫,都是一群没用的饭桶!” 两边的首领把头压得更低了,口里直呼“陛下恕罪。” 嘉宁帝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水。 半晌,他终于平复好了心虚,拉过崔贵妃的手安抚道:“阿芜莫哭了。朕在此向你立誓,绝不会放过杀害今安的凶手!” 即便姜芙此时心里也很难受,还是忍不住为嘉宁帝的偏心感到心寒。 死的同样是儿子,恭王却只得了他不痛不痒的几句惋惜之词。若恭王的死真的是靖王所为,他怕是还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挠。 而靖王的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从嘉宁帝的反应便可看出,他有多疼惜这个幼子。 若真要查起来,三司必定是要参与进来的,说不准,所有看护不力的人都要跟着靖王陪葬,连她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凶犯何清棠已经被押入刑部的牢内,听候发落。 将拟好的折子悉数交与严敏后,嘉宁帝将目光转向姜芙。 这名女子他见过,叫唐珺,是忠渝侯的嫡次女。 他记得两年前她曾是今安的准王妃,只是后来忠渝侯府走了水,她也随着香消玉殒了。 今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被头顶的目光压迫着,姜芙感到一阵心悸。其实在面圣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只是此时崔贵妃在场,她倒有些不敢说了。 “你是唐珺?” 他果然还记得自己。 姜芙的喉咙梗了梗,“是。” “你怎会在此处?” 很好,他没问她为何如今还活着的问题。 如此,她如实回答便是。 “靖王殿下此前同民女有过约定,若他将来…被贬谪,希望民女前去相送。” 嘉宁帝隐忍着怒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似在辨别她所述之言的真假。 半晌,他再次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说说今安遇害的经过吧。” 姜芙将靖王从离府到出建安城城门的遇害全过程都描述给了嘉宁帝,只是隐了些似是而非的谈话。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殊说明的,凶犯是谁一目了然。其他的,诸如五城兵马司、王府亲卫等,自是逃不掉看护不力的责任。 至于姜芙…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告诉朕,今安为了方便同你说话,特意让他们撤开了九尺远,以致遇害时没能及时得到救援。” 嘉宁帝俯视着她,“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以及…” “朕若没记错,你是唐珺吧。”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姜芙舔了舔干燥的唇,后背开始沁汗。 第61章 牢狱 嘉宁帝好奇的是“唐珺”为何会忽然出现,似乎并不知道“唐琳”也是她。 姜芙正要回话,崔贵妃拉了拉他的袖子,“陛下…” 她的双眼红肿似核桃,可憔悴的面色亦掩不住风华的容颜,反倒给她添了一抹楚楚动人的风韵。 “陛下,此事今安与臣妾说过。” 她拭干眼角的泪,“两年前忠渝侯府失火,唐二姑娘死里逃生,危急时刻被家仆从卧房内背了出来,逃过了一劫。只可惜出来时不慎碰翻了烛台,导致面部被严重灼伤,毁了容。侯爷怕她这般嫁出去于皇室颜面有损,是故对外宣称了她亡故的消息。” 崔贵妃的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毛病。姜芙有些错愕,不懂她为何突然帮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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