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忠渝侯是如何让崔贵妃同意娶“唐琳” 的,更不明白崔芜为何愿意在丧子的痛苦之余还能出言为她辩护。 “得知二姑娘身殒的的消息,今安极度伤心,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连着几天都未曾进食。从书房出来以后,他便对臣妾说,今生唯爱唐珺一人,不愿再他娶。这些年臣妾也陆续替他寻了几门亲,相看了几位姑娘,却未曾找到合他眼缘的。直至他与唐琳的婚事确定…” “今安去侯府见未婚妻时,再次邂逅了二姑娘。此时二姑娘脸上的伤已好全,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崔贵妃有些牵强。一般人若是面肌被灼伤,很难在两年之内就完全愈合。姜芙在入宫面圣前早被强制摘下了幂篱,此时露出来的皮肤白若凝脂,无一丝灼伤痕迹。 可看着嘉宁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姜芙便知晓,他信了崔贵妃的这套说辞。 “胡闹!” 听了崔芜的解释,嘉宁帝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慨于幼子的深情,又为他的专一感到失望。 身为皇室子弟,看似天潢贵胄,实则肩负重担,饱受禁锢,极少能得自由,便是连婚娶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想当年,在得到他心爱的女子之前,他亦是被迫娶了那北梁的公主。 思及此,他看了崔贵妃一眼。 经年过去,她已经替他诞下了三个孩子。旧时的容颜虽已不在,她在他心中却依旧美丽。 他即位后,不论后宫进了多少人,见过了多少种颜色,他对她的情深,经久不衰。 即便后来崔家日渐势盛,开始对他处处牵制时,他亦不曾迁怒她半分。 见他要发怒,崔贵妃赶紧跪下,“陛下息怒,是臣妾对今安管教不严…” 她一身浅紫色宫装,伶仃地跪在地上,眼角微红,瘦削的双肩似在颤抖。 嘉宁帝心疼极了,怜惜地将她扶了起来,“今安走了,朕同你一样痛苦,又怎会怪你…” 看到这里,姜芙轻舒一口气,她应当是没事了,只是想到牢狱里的那个人,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闷胀感。 果然,嘉宁帝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陛下…” 嘉宁帝回过身,睥睨着地上的姜芙,“你还有何事?” 她明白皇帝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此时情绪极不稳定,随时有可能会迁怒于旁人,可是… “殿下生前于民女有恩,民女无以为报…可民女也是有血有肉之人,是以民女愿在殿下故去后结草衔环,尽些绵薄之力,替殿下报仇。” 她微微提了下嗓音,刻意将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嘉宁帝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芙抿了抿唇,“不瞒陛下,那奸毒的刺客何清棠,乃民女祖母家的表姐,她出嫁前还曾同民女有过一段闺阁之谊,是以民女斗胆恳请陛下容许民女前去探视,协助结案,让殿下的在天之灵能早日安歇!” 何清棠射杀靖王时并未蒙面遮掩,是以她谋害亲王的行为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当即便被下了狱。 只是到了牢中,她却一句话都不肯说。没有供词,三司也不好草率结案。 嘉宁帝沉吟着,似在思考她这番话的可行性。 见他微有动摇,姜芙乘胜追击,“民女的能力自是不及三司的各位大人,但民女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何清棠此人生性固执,且不惧酷刑,三司恐怕很难从她嘴里问出动机。若由民女出面提些闺阁的话题,她应当能放松警惕。” 嘉宁帝揉了揉眉心,盛怒过后似乎有也些倦了,坐回了轮椅上,向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吧。” 刑部的牢狱阴森幽冷,即便此时已经入夏,却因着终日不见阳光,甬道内也蔓延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 严敏亲自将她带到看守处,跟狱卒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那个狱卒背对着她,明暗交接见间,他似乎穿了一身赤色的官袍,姜芙莫名感到有些眼熟。 奇了,能穿赤袍的皆是三品或以上的大员,这些贵人们平日里都日理万机的,缘何会耗在此处? 姜芙方向探个究竟,那人恰巧也转过身来。 入目的便是一双清俊的眼,还有儒雅的五官。 的确是个老熟人。 “沈大人,好久不见。” 两人确实许久没见了,上回见还是姜芙主动去沈府找的他,让他帮忙寻一具女尸。 两年未见,沈知弈清减了许多,俊俏的脸上满是憔悴,眉宇间充满冷漠和忌惮。 沈知弈并未回应姜芙的问候,只点了点头,交代了一句“你只有两刻钟”后便离开了。 原来是来审讯的。 姜芙哑然失笑,朝何清棠所在的单间走去。 她同沈知弈打招呼时,何清棠就在一直在看她。 “你来了。” 她懒懒地倚在草席上,刺眼的粗布白衣也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段,盈盈一握的腰身好似随时要断掉一般。 可她知道,她那不堪一击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何等的坚韧。 “嗯,陛下派我来找你问话的。” 姜芙的单刀直入令何清棠感到无趣,她打了个哈欠背过身去,“靖王是我杀的,你也看到了,回去吧。” 姜芙抿了抿唇,“动机呢?”尔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全部交代清楚我不好交差。” 半晌,何清棠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她从席上站起,抖落了身上的草屑,走向姜芙,“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竟能在皇帝盛怒的情形下争取到探监的机会。”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刺杀靖王已成事实,你莫非还能替我开脱不成?” 姜芙喉头一哽,险些落泪。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控制自己,但嘶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陛下方为你父亲翻案,他治疫有功,便是看在你功臣之后的面子上,陛下也会…” “那又如何?“ 何清棠打断她的话,淡然道:“不过是死的晚些罢了。以黎颂对靖王的偏爱,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姜芙沉默了。何清棠说的对,即便顶着功臣遗女的身份,却也难逃一死。 可是… “阿姊…” “往昔在维扬时你救了我一命,此为一。” “我死遁那日,你若非你及时通知祖母,此时的我怕是已经在侯爷的控制下嫁给王爷了,此为二。” “你我于美人斋再会时,你说崔夫人虽是我表姐,但到底是崔家的媳妇,提醒我小心她一些,此为三。” “从前我只觉得你举止古怪,老喜欢厚脸皮地黏着兄长,如今却全想通了。你从前破坏我的衣裳,想顶了我去簪花宴会,便是想通过郁嘉公主接近靖王吧。宴上我向沈知弈表白,靖王又突然赐花给我,经此一闹,你便失了机会。” “再后来,中秋那日我应公主之约替她入宫作妆,兄长也恰要赴宴,我们便携伴入宫,你却扒着马车非要一同前往,说是许久不见太子妃,念及闺中情谊,想叙叙旧。可那日我却瞧着阿姊对你并不如何热情,便猜测你们二人或许并不熟悉,恐怕你想见的人,是太子。我从公主那里回到东宫时,恰又见兄长跟太子起了争执,很是疑惑。如今想来,怕是你与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兄长却不赞成吧。” 姜芙握住她的手,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清棠阿姊,过去你帮了我许多,这回换阿芙帮你吧。我会想办法的。” 姜芙的眼神赤忱,何清棠却毫不领情。她嗤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你倒是聪明。” “不错,我那日去见的确实是太子殿下,她知我家仇难报后,提议与我一同合作。殿下让我去恭王身边挑拨他与靖王的关系。他不知道的是,恭王本就有野心,根本无需挑拨。此外,太子还承诺我,靖王这边他来想办法。后来,他也做到了。靖王被禁足后的,太子最后一次的弹劾,可谓是致命一击。” 何清棠扬起柔美的唇角,对如今的结局十分满意。即使身陷囹圄,却像是赢得了全世界。 “而表哥这边,他答应过老师会照顾我,自然不肯同意我冒此风险,可他却无法阻止我。他一旦说出来,恭王和靖王就会心生警惕,想方设法将我除掉。” “青州大疫,家父与太子殿下夙兴夜寐,俾夜作昼,苦心竭力才将疫情勉强控制了下来。在一切即将好转时,靖王却派恭王绑了家父手下的长史郑奎的家人,令他大开城门,并隐下送往建安的奏报,事后还诬陷家父与殿下勾结,收受当地豪强贿赂,蓄意哄抬药价,私吞下放物资,以致瘟疫肆意,尸横遍野。” 家父不堪受辱,也不忍看到他治下的青州饿殍遍野,自责之下选择了自戕。父亲去后,族人来夺家产,他们人数众多,我与母亲两个弱女子无力相争,幸得老夫人收留。来建安的路上我便发了誓要报仇!” “疫发的前几日,老师正要回京,本有机会逃出生天。可为了扩大影响效果,他们刻意堵死了老师出城的路,他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说起往事,她的眼眸里没有忧伤,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地牢幽黑凄冷,唯有两根白烛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一滴滴烛泪滑下,落到生锈的烛台上,如泣如诉。 或许是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姜芙在听完何清棠的讲述后,心里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很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颤抖着问她:“恭王也是你杀的?” 因着恭王妃在朝堂上的供词,恭王的死目前被定性为靖王身边的秋白所害。 可姜芙在恭王府见到横梁上的鞋印和房顶洞开的豁口时,却很难不去想到一个人。 何清棠冷笑一声,美目流转,“靖王该死,作为帮凶的恭王,他自然也该死!” 这便是承认了。 她阖上双眸,回味般讲述道:“恭王也是蠢。他明知我是何万筠的女儿,对我却从不设防。有一日,我偶然听她提及靖王身边有一个擅轻功、眼尾有两颗连痣的仕女。我便明白,我的机会来了。” 后来的事她不说姜芙也明白了。 何清棠借故替恭王寻药离开了王府,几日后折返将他绞杀。在朱紫薇回眸时,恰恰让她看见了自己带着连痣的“容貌”,再使轻功从屋顶窜走了。 那日朱紫薇目击到的人,果然是何清棠… 恭王的死仿佛是根导火索,是点燃一切的开端。 恭王薨逝后,紧接着,唐瑾对靖王发动了二次弹劾,言其令下属残害兄长,再由恭王妃亲自出面指证,秋白不知所踪,靖王被禁足,尔后太子趁机给予最后一击… 一环节着一环,靖王的落败似乎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第62章 离世 烛台上的白烛即将燃尽,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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