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的话语之中虽然淡漠,但传到明枝的耳中却是分外震惊,她曾以为他登上权势之巅之后定是会舒心许多,这偌大的皇宫甚至大魏皆是他的掌中之物,却不了这是位高极寒之地。 苏达莱听完此话后颔首,掀开裴渊身上厚厚的棉被,解开他衣衫的一刹那,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却是微微发颤。 他身上陈旧的伤疤却是布满了胸膛,甚至连心口处几公分的地方都有一个圆形的伤疤,若是再近几分,那便是阎王亲自来取他的命。 新伤覆盖着白皙肌肤上泛黑的陈旧伤疤,干涸的褐色血液在左腿白色的腿骨之上。 苏达莱抚着胡须,频频点头却并未言语,当他缓缓落定之后,眼睛却是闭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却是使得明枝又焦虑了几分:“您定是有办法的,是吗?” “命是有的治,但腿可能就废了。” 明枝却是半分都想象不出一向骄傲矜贵的裴渊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腿废的景象,她便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他的福气了,人是不可贪心的。” 苏达莱边说边拿起手中的金针,扎满了裴渊的身体,就像木桩之上满是弓箭一般,就在他最后一针扎进去的时候。 裴渊连急促的出气声都没有了,平静的样子就像死去一般。 明枝的瞳孔紧缩,她带着哭腔趴到了裴渊的床榻边,手指却是没有感受他一丝鼻息,呜咽地说道:“他这是死了吗?” “老朽都说不会死了,这是封住了他身体的各个穴道暂时陷入了假死的状态,你们定要派人看守在此处,不可让人乱动金针,要不然就真的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来。”苏达莱满是轻松地说完后,拿着纸笔写了足足五页的药材,递给了文舒,“上面的东西全部备齐,给老汉,第一页的药要熬上整整三大锅,三日之内弄不齐,你们便准备丧事吧,老朽要走了。” 话毕,苏达莱起身便走出了屋子。 他的脚步甚至快,明枝走出屋内,抱起安安便急忙唤他:“苏神医,苏神医。” 苏达莱却是眉目紧皱,在看到明枝的那一刻却是舒展开,思索了片刻,挑逗着明枝怀中的小姑娘说道:“你曾经晕倒后,臭小子唤我救治过你。” 明枝气喘着应道:“是的,不知您那时使用了什么汤药使得我在喝下皇帝的毒药之后,还能活下来,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大抵是胎中带毒,从出生之后便不能言语。” 苏达莱看到安安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也没有拒绝,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喉咙,对着明枝说道:“大抵是臭小子把我给他解百毒的药剂曾经给你吃过,所以无碍。这个小丫头的嗓子也是可治的,现下莫急,一切都要等着臭小子醒来。” 安安听到这个老爷爷可以让她说话之后,眉眼之中满是欣喜,就连小泪珠也止不住地落,在小木板上急速地写道:“谢谢您。” 苏达莱看到后,轻抚着她额头说道:“做善事做多了,便会积德。老朽略懂几分面相,我看你与你父亲一般,都是问鼎天下,人中龙凤之人,若是日后你见到我的后人,能帮衬一把自是好的。” 安安听不懂前几句后,只懂了要帮衬老爷爷的后人,小小的脑袋连连点头答应。 而明枝却是以为苏达莱因着裴渊的病情甚是棘手,无暇顾及安安,尽管还需要时日,但得到苏达莱的承诺之后,拎着裙子便对着他行大礼:“多谢您。” - 这三日却是比平日三旬还要慢。 文舒每日看到不到人影,但长华宫却是被两口大缸熬制汤药的味道所充斥,而明枝却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裴渊的寝殿。 现下便是最后一夜了,明枝在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无事,明日裴渊便可被救治了。
第五十八章 依旧是那盏琉璃灯, 仍是长华宫的寝殿,躺在床榻之上还是裴渊,而此时的明枝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稚嫩, 傻乎乎地会捧着话本哭泣。 夜晚的昏暗和寂静包围了整个长华宫,明枝发愣地坐在脚踏上, 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装病的时候, 她也是在守夜,嘴角不禁浅笑了出来。 手指顺着脚踏的角落缓缓地触碰, 谁料真的摸到了她当年藏在这里的书册, 心中竟生出了隐隐的兴奋感。 裴渊一向不喜她去读些甚至诡异的故事,但这个鬼小姐和书生的故事她甚至喜欢, 裴渊曾经扬言要烧了此物, 无奈之下,她只得偷偷藏了起来。 五年了, 都没有被发现,长华宫打扫的宫人可真不仔细。 泛着微黄陈旧的书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明枝心中却是带着淡淡的疑惑又转头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裴渊。 此物竟是没有一丝灰尘, 尽管她并未看几次, 但书册却是泛着淡淡的书香。 她翻动着书卷, 里面却是被人用小楷字细细密密标注了许多,仿若就像秀才学习的书册一般,就连书册的空白页也细细密密写了许多。 这话本原是一个富商小姐,因着父母之命要被迫嫁给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子, 在成亲前一夜肝气郁结竟是昏死了过去。她的魂魄竟然跑了出来,在茶棚遇到了去往京城考试的书生。 书生先是害怕而后又被富商小姐的才学所吸引, 两人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相守相伴, 满腔的情意全都献给了对方。 谁料书生一朝成为状元, 骑着高头大马时,富商小姐的魂魄竟然离奇失踪了。 而书生也被皇帝相中,即将要成为当朝公主的驸马。 故事讲到这里,话本便结束了。 而作者却在最后一页写道:“世人行事皆是不可控,本文已然结束,最后一页空白留给读者续写。” 当时明枝看到这里的时候,在心底却是足足咒骂了作者许久,不论结局怎样,总归要结束。 她当时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去写,但现在最后一页却被裴渊写满了。 他撰写批文一向写得一手行楷,她甚至都识不得其中的大部分字体。 但面前续写的文章竟是用着分外工整的小楷。 裴渊赋予故事的结局则是,富商小姐从家中醒来不顾一切奔向了书生,而身为新科状元的书生因为违逆皇帝的赐婚被下放到荒芜的县城,两人在路途之中再次相见。 “宛若初见时的心动一般,书生在余生的日子,看着怀中的妻女,他每一刻都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纵使没有了权势,但这世上孤寡之人却有了一个家。” 裴渊续写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思虑了良久,执笔不知良久,在最后还沾染了一滴墨点。 他后悔了。 同样是面临欢喜之人和权势,裴渊替书生选择了一条他当初错失的道路。 “裴渊,你后悔了是吗?围猎那夜若是你做了不同的选择兴许我们现在却是过得不同的人生。也不对,当初要么我死,要么我们一起死,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世事难料,前看今朝吧。” 明枝用着分外轻柔的声音冲着裴渊说道。 她把额头靠在裴渊的手指尖上,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眼泪却是猛然落下来一滴。 恨过,也欢喜过。 当他们想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却遭遇了这等事情,终究是世事无常。 “若是你醒来,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明枝此话并未说出口,却在心头暗念了许久。 倏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连通报都没有。 明枝缓缓抬头看向门外,心头满是疑惑。门外自是有士兵在把守,就连屋顶上方也有几个暗卫在轮流看守,怎得传来敲门声。 她忽然想到了安安,安安每次前来士兵不会阻拦,而且她也发不出声音。 难不成是梦魇了,亦或是受委屈了? 想到此刻,明枝急忙掀开重重帷帐,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外的寒风吹了进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士兵也瘫倒在地。 糟了,有刺客。 明枝第一次经历这事,心脏已然跳到了嗓子眼,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雕花木床处的第一个帷帐处。 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身影已然高举匕首,那闪着寒光的刀刃晃着明枝的眼睛都睁不开。 那人似是看到了帷帐之后的女子,粗声说道:“你若离开,我定会饶了你。” 明枝却是觉得此人的声音甚是耳熟,她的身子抖似筛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她想起,当初她的意识模糊的梦境中时,认为英国公府的众人都还在世,她嫡亲哥哥的声音便是这般。 “哥哥。” 明枝试探地冲着那人说道。 自从五年前离开京城之后,周然便没有了明枝的消息,但边关战事吃紧,他也不敢妄自回京。 结果当他回来的时候,经过重重调查,明枝早已被皇帝处死,扔在乱葬岗中,而太子殿下的精神也郁郁寡欢,就在他常去的寺庙佛堂之中,也发现了明枝的牌位。 慕家上下五十几口人已然被老皇帝尽数屠杀,就在他寻到嫡亲妹妹之后,还未相认却天人相隔。 他已然顾不得心中的哀痛,便统筹计划了此事,裴渊若是死了,那便死了,就算这江山倾覆也与他无关。 但身后的女子身影却是分外耳熟,死而复生皆是话本中的故事,他怎会相信。 “姑娘,我不愿伤你,还请你速速离去。” 明枝在听到周然的话后,便更加确定了这便是她的兄长。 她掀开帷帐,紧紧抱着他宽厚的后背,眼泪浸湿了他后心的衣衫,哽咽地说道:“慕明然,你不可以不认我,你幼时还总背着我去给小伙伴们炫耀,现在怎得这般。” 化名为周然的慕明然,在她娇小的身子抱住的那一刻,便相信了这般是他的妹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也顾不得裴渊,捧着她的小脸:“在我知道你死了,一心满是复仇之意,你可是遭遇了什么。” 明枝心中的委屈此时却是全泄了出来,她不愿让兄长知晓,但委屈却是怎么也拦不住,只是哽咽地说道:“哥哥,不能杀他,这都是我与他的事情。” 这句话传到周然的耳中,却是听到了明枝言语中的委屈,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沉声说道:“你可愿与兄长回朔北?” 明枝还未回应,门外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明枝把周然藏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却是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明枝的怀中。 蹭了蹭她的脖子,便又睡了过去。 周然在看到安安的那一刻,手指却是止不住地在发颤:“枝枝,这是你的孩子?” 明枝点了点,嘴角带着浅笑说道:“是啊,她已经五岁了,名唤华安。” 周然在听到是随着慕家的字辈之后,眼底却是闪过一道泪光,他曾经以为这个家已经散了,在寻到明枝之后,便对京城多了一丝期盼,如今却有了新生,宛若漆黑的泥土中开出一枝鲜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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