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眼的光芒直射进他的眼中,在一阵眩晕之后。 在漆黑的夜里宛若绒絮般的雪花飘落却是分外显眼,裴渊伸手轻触着雪花的冰凉。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却是分外熟悉,环顾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时不时还传来了阵阵猛兽的叫声。 他似是站在了一处乱葬岗中。 倏然间,一个漆黑的小石块飞溅到他的脚下,顺着它飞来的方向。 裴渊望了过去,被雪覆盖下一双粘满泥土手指正在努力撑起身体 当雪被从身体上剥落的那一刻,鹅黄色衣衫上绣的海棠花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裴渊瞳孔猛然一缩,这俨然便是围猎那夜。 而这个浑身在颤抖,试图使虚弱的身子从雪中起来的女子便是他日思夜想的明枝。 他疾步向前,微凉的手指伸手便要抱住柔弱的明枝。 但猛然地拥抱竟然使得他从明枝的身体中穿过了,他尝试了数次,也无法真实地触碰到明枝的身体,她也根本看不到他。 裴渊看着满脸血污的明枝从死尸中站了起来,一向天真娇俏的脸颊已然满是绝望和迷茫。 她仰天看着满目的白雪,手指轻抚着小腹,宛如银铃的笑声响彻了整个乱葬岗,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在流。 “裴渊,从今之后我与你再也不要相见了,是我太傻了。” 站在明枝面前的裴渊,却是听得分外真切,他泛红的眼睛中满是自嘲之意,一滴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看着明枝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浑身的衣衫已然破碎,赤脚踩在初冬的雪地中。 裴渊想起暮秋之时,京中尘沙满地,就连气候也比往年冷了不少,但他终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莫说是最尊贵的银丝碳,便是普通的炭火都没有。 明枝的手脚总是在秋日中变得分外冰凉,那时她的身子甚是不好,头痛也时不时地在犯。 娇气地连一丝冰冷都不能沾染,每每入睡之时,她总是爱把自己地身子窝在他的怀中,手指塞在他的衣衫之中,宛若偷腥的狸奴一般,轻笑道:“殿下,可是我的汤婆子。若是没了你,我可就夜不安枕了。” 那时他只是笑着蹭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尽管未曾言语,但终究是浓情蜜意染上心头。 看着她被冰雪冻得通红,猜到石子被划伤的小脚,她却一声不吭,眼里满是漠然地在往前走,嘴里却是执着地在嘟囔着什么。 “阿娘,枝枝想回家了。” 裴渊看着明枝虚弱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但他却是一步都离不开此地,眼眶周围也满是红晕,手指紧攥,鲜红的血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雪之中。 还沉浸在情绪之中无法自拔的裴渊,感觉自己的后背似是被人推了一把,不能挪动身体的他踉跄了几步。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不在猎场的乱葬岗中,此时一排褐色的茅草屋映入他的眼中。 他发现自己的身子似是可以挪动了,他看着周围已然使一片生机勃勃的村庄,看着枝繁叶茂的景象,已然从冬日传到了夏日。 从方才的情景中出来,裴渊已然知晓了自己仍是在梦中,也许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却是明枝切切实实经历过的。 浮生若梦,大梦三千。 世人皆道,人在油尽灯枯之前,自己的一生总是会以话本子的形式在面前闪过。 裴渊觉得他这般大抵也是临死之人对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留恋了。 正当他在周围寻找着明枝的身影时,一道熟悉的喘息声出现在他的耳边。 “婆婆,我可能要生了。” 裴渊猛然回头,在最尽头的茅草屋外,看到了明枝熟悉的身影。 她原本巴掌大的脸颊如今消瘦甚至都能看到下颚的骨头,一双杏眼看起来也愈发的大,身形消瘦,但肚子却是出奇大,仿若一不小心便要爆炸一般。 似是因着马上就要生产,她的眉目之间满是痛意,身下已然流出了一滩液体。 他赶忙走过去,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婆婆冲着隔壁的茅草屋喊道:“杏子娘赶快去叫李婆子,她接生过。” 婆子吗? 纵然是夏日时节,但此处入目却是黄土,黄沙,甚至连茅草屋都甚是寒酸。 看着明枝紧咬着嘴唇,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却是止不住地在流,她缓缓抚着老婆婆的手臂回到屋内。 裴渊看着明枝的身下已然有着不少鲜血,时不时的惊呼声,使得站在门外的他,心中满是担忧和焦虑。 他紧紧攥着门框,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在明枝进入房中的时候,他又被禁锢了身体。 当稳婆匆匆赶来的时候,明枝在屋内已然没有了惊呼声,而裴渊的额头也如在屋内生产的明枝一般。 尽管已然知晓了安安会平安出生,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害怕再次失去她。 万千世界,总有变数。 他忽然摸到了手腕中的佛珠,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想起方丈曾经说过的话。 猛然间,他双膝跪地,眼眶通红地默念道:“孤此生造了许多地罪孽,但稚子无辜,妻子更是被我诓骗,若是有罪,那便罚孤一人。” 心中还默念着在失去明枝的五年中,抄写了无数次的佛经。 曾经他坚信命由己定,但为了他此生最在乎的人,他愿意去违背自己的意志。 山中的天气总是如同孩童的面庞般,阴晴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伴随着几声巨大的雷声,倾盆大雨瞬间落下。 裴渊仍然孤寂地跪在原地,瓢泼的大雨已然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仍是如同山一般。 他听着明枝在屋内忍痛的惊呼声,每次传出来的声音就像刀割一般,他的心上狠狠地扎去。 “姑娘,醒醒!醒醒!” 屋内传来急促地呼喊声使得裴渊的心高高悬了起来,他撑起已然跪麻的双腿,踉跄地跑到房门处。 “昏过去了,就连气息也便弱了,这可怎办,快去叫郎中!” 裴渊听到此话,手指却是紧紧抓着门框,现在他似是被什么东西禁锢,根本进不去,心中的焦虑已然溢了出来。 他愤愤地敲打着门框,但终究是无人听到,无人看到他。 从焦虑,哀伤以至于到现在满是悲伤。 裴渊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然承受不了这般大的状况,他木然地看着太阳西降又东升。 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门外,身上已然满是露水。 他觉得自己定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明枝离开了才知道自己爱了,兴许孩子真的把明枝一起带走了。 想到此处裴渊沾满露水的睫毛微颤,喉结也在上下活动,手已然无力地垂落在身子两侧。 也好,反正他大抵已经死了,一家三口在奈何桥边终会相聚。 婆子的一声惊呼,使得木然的裴渊转动了眼睛。 “出生了,出生了,是个女儿。”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巨大,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一滴泪水,终究是平安出生了,不知明枝怎样? 只听内里传来了虚弱且单薄的声音:“她这辈从华字,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康健,就叫华安。” 裴渊的嘴角微勾,他仿若看到了明枝抱着小小襁褓中还未有小臂长的安安,她的眼中可能满是温柔地看着这个才来到世间的小姑娘。 但他眼中却是无尽的哀伤,终究是因为他的过错使得安安自小便不会出声。 屋内的人似是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在明枝忽然爆发的哭泣中,他的身子忽然酸软,额头也在发昏,在不受控制的神智中,他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刺眼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中,裴渊睁开承重的眼皮,看着面前的明枝已然满是泪痕,而身旁的安安已是五岁的样子。 他还没死,竟是回到了现实吗? 应该是那件事还未做完,文舒依着他之前吩咐用烈药再次把他唤醒。 明枝看着裴渊似是大梦转醒一般,沙哑地调笑道:“还能看到你们,真好。”
第五十六章 橘色的晚霞照在狭小的驿站之中, 因着路途遥远,入夜之后只得停在此处暂时修整一番。 裴渊也被放置在驿站的寝室之中,明枝坐了一日的马车已然浑身酸软, 看着无精打采的窝在她怀中的安安,轻声说道:“可是要带你去洗漱入睡?” 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忽然安安似是来了精神一般, 猛然从她的怀中坐起, 一溜烟似的跑到了远处。 那里正是裴渊的寝室,而文舒捧着一盘药剂和绷带正欲进去。 “小主子, 你不可以进, 奴才是去给殿下换药,伤口不是您能看到的。” 安安从小布兜中取出一块小木板, 快速地写道:“你定能让他醒来, 我上次看到了,你不能骗我!” 此事太过于隐秘, 裴渊也吩咐过不可让外人知晓,文舒只得哄骗道:“主子的病只有神医来了才会救治, 奴才怎会?” 安安也未写新的话, 仍然举着小木板给文舒看, 不依不饶地要随他一同进去, 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扯着他便要往里走。 忽然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掉落在了安安的脚下。 恰好明枝走来拾起递给文舒,却见他的脸色却是分外难看。 文舒赶忙放下托盘,把卷轴和文书塞入怀中, 仰着他的娃娃脸,笑着解释道:“明日要路过怀王的封地, 这是要给他的折子。” 原本明枝对文舒所做之事毫不关心, 但他这般快速的解释却是使得她的心中染了一丝疑惑。 “既然你去换药, 为何要拿上这般重要的东西。” 明枝的一番话使得一脸平静的文舒,在一瞬间便胯了下来,他的心底根本不愿做会损坏裴渊寿命的事情,但他的吩咐又不得不从。 文舒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后,沉声说道:“还请您先进来,但是小主子不可以。” 听到此话后,安安脸颊气鼓鼓的,小手用小木板敲打着地板抗议。 明枝想起裴渊现在的状况,那便是看一日少一日,若是能救回来也好,但若是他一朝离去,那此生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想到此刻,明枝感觉自己的心似是被钝刀子割一般:“让她去吧,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性子便是与裴渊别无二致,自幼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更何况那是她的父亲。” 屋内 一颗绯红的丹药出现在了明枝的面前,她疑惑地问道:“此乃何物?” “能让殿下醒来的东西。” 听到此话的明枝眉目瞬间舒展,连连说道:“那便用,那便用。” 文舒沉重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把手中的丹药塞到了裴渊的口中,才缓缓解释道:“此乃消耗人精气的药物,人自然是会醒来,但是之后的日子人会越来越消瘦,这是透支了未来几日的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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