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动可人,心思也必定单纯。”安国公主欣赏之意不减,“这样的女子反而不适合身处宫中。” 主座之上,赵琦悄悄叮嘱身侧小渝公公,“顾家小姐献舞之后,你去将阿暖带到水阁外。要小心章 ,别惊动了旁人。” 他的心思小渝公公早已知晓,领命而去。 自云裳献曲之后,之后的歌舞便通通少了几分吸引之力,众人饮酒谈笑之时,无不多了几分落寞之意。 但这种情况在一阵急促的琵琶声渐渐消散。 身处繁华锦绣长安,琵琶声人人都听过无数次,但那种欲语迟的娇羞与眼下铿锵之声有着云泥之别。宴席之上的靡靡之色,在激越的琵琶声中顿消。 只一曲琵琶,声渐急,如千军万马来袭,势不可挡。声暂缓,似黑云压城,兵甲严阵以待。 而后,有歌声穿破紧张之感蓦然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如惊涛骇浪,石破天惊,观者皆被歌声感染,激昂情绪溢满怀。 随着歌声响起,一女子执剑而出。 她身着华丽舞衣,手腕与脚踝处分别有银钏,上坠着银铃铛,于剑舞之时,玲玲作响。 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矫健敏捷,又似天神驾龙车翱翔于九天。剑起时如雷霆万钧,令人不由屏息,收剑时平静如春风拂面,又如江海凝光,令人心头微松。 琵琶声或急或缓,无不与剑舞相和。 倘若说先前夺人心舍的箫声如仙乐,这会儿的剑舞琵琶便让人置身于战场,观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胸中自有豪气,不倾吐而出则不快。 随着歌声,安国公主当先起身,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她本就自军中而来,身染血气,气魄雄壮。此时和歌而唱,宛若熠熠生辉,令人移不开目光。 方镜辞坐在她身侧,微微仰目而望,便只觉心头豪情万千,不由得起身与她合唱。 歌声于宽广的殿堂之上,隐隐激起回声,两人相视而望,都自对方眼眸之中瞧见威武不移、意气风华之意。 而后和歌者渐多。 先是零零散散两三人,而后歌声渐渐感染众人。 乐者奏响鼓瑟之声,和歌而唱。 舞者伴随鼓瑟之声,亦和歌而唱。 歌声慷慨激昂,满厅同仇敌忾之意。 大庆的安定不过才数年,乐者舞者之中,无数人都是在战乱之中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但这一刻,他们依然忘却自我身份,心中只有团结互助、共御外敌的高昂战意。 这本就是一曲战歌,歌声响彻殿堂,不止乐者舞者,守卫宫中的禁军、坐于宴席之中的武官,无不和歌而唱。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这是在宫中宴席之上,他们心中只有同仇敌忾、舍生忘死,只有英勇抗敌、保家卫国的勇气。 不止乐者舞者,不止禁卫武官,心怀家国、有志报国的文官也不由得击箸而歌。 自古文人节气不输武者,他们手中虽然没有干戈,但是手中有纸笔,心中有报国之志。 这一刻,他们忘却了文武之争,忘却了政见之别,他们心中只回荡着报国之意。 这一刻,抛却所有,他们都是守卫大庆万里江山的铁骑! 一曲罢,舞暂歇。 所有人的心头还回荡着浩大歌声,那种舍生忘死的魄力铭刻于灵魂之上。 安国公主立于殿堂之上,举杯向众人,而后一饮而尽。 万语千言,皆在一杯酒之中。
第56章 撞破 小皇帝坐于高台之上, 望着下方曲罢舞歇,众人依旧身陷歌声之中,久久不能回神,面色微鸷。 好一支剑舞, 好一曲《秦风·无衣》! 好一个安国公主! 从她起身那刻开始, 满朝群臣的目光之中便只有她一人! 此行此举, 将他这个大庆皇帝置于何地? 小渝公公快步走到他身侧, 附耳低语了几句。 他紧握杯子的手微微松开,而后起身离席。 水阁临湖,虽是冬日,但是宫中湖周红梅绽放,落于湖面。又有花灯悬挂于湖岸两侧, 亮如白昼。远远瞧着,湖面红梅倒影,飘零几许,加之灯火通明,倒映湖中,星星点点, 煞是好看。 被小太监叫出来的阿暖只觉得心中还回荡着方才那种豪气万千的壮志,因而在水阁之外的湖边瞧见赵琦, 没顾得上半点惊讶,满目激动,眸子仿佛洒落漫天的星辰, 亮晶晶的,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你看到了吗?”她欢快地疾步而来,双眼睁大,举止满是激动兴奋, “战歌一起,众人齐声合唱!这是我大庆国威,国之荣耀!” 相较于她的兴奋活泼,赵琦脸色微沉着,“可我只看到民心所向之那一人。” 他虽未明说,但阿暖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是谁。 兴奋激悦顿时僵住,阿暖睁大的眼眸中满是讶色疑虑,“为什么?”她想不明白,明明是振奋人心之事,为何在他脸上却瞧不出半分喜悦?甚至隐隐含着丝丝怒意? 赵琦迎着她分外茫然疑惑的神情,面色微冷,“就像你无限憧憬于她,今日和歌而唱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憧憬仰慕着她?” 阿暖干笑着露出两分娇俏,“可是她平定战乱,为大庆黎民百姓带来安定,大家仰慕她、憧憬她,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就像她从来不明白,以顾鸿生为首的主和派,为何要在朝堂之上与安国公主为敌一般?明明大家都是为了大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何一定要有派系之别,政见之分? “正常吗?”赵琦脸色再冷两分,“元宵宫宴,众人齐声和歌,所谓之人,不是朕这个大庆皇帝,而是她。” 他望着阿暖的眸光即便在花灯之下,也染上莫名阴鸷。 阿暖的笑意有几分迟疑,“院校宫宴,众人于宫中和歌而唱,怎么为的不会是陛下您呢?” 阴冷的目光落于她身上,赵琦眸中怒意未消,“你觉得今晚在场和歌之人,究竟有几人是为了朕而放声和歌?” 他眼眸微眯,“只怕他们高声和歌之时,眼中根本没有朕,满心满眼,钦佩的始终都只有一个安国公主。” 说到最后之时,他的声音彻底染上寒意,瞧得阿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太过惊愕,她忍不住微微抬高声音,“你是大庆尊贵无比的皇帝,万民敬仰,为何此时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待安国公主?” 赵琦深深闭了闭眼睛,再一睁开时,眼底愈冷。“因为如今的大庆臣民,眼中都只有安国公主,而没有朕这个大庆皇帝!” 阿暖只觉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赵琦会有以诸多恶意揣度安国公主的一面。她从前觉着,无论如何,安国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就算是满朝官员都隐隐敌视于她,也会有皇帝信任她、任用她。 但如今看来,她所思所想着实太过简单——倘若不是皇帝无声纵容,朝中怎会有主和一派与安国公主分庭抗争? 况且赵琦年岁尚幼,主和派势力庞大,实力深厚,非一朝一夕能助长。只怕是自先帝时期,便纵容着主和一派日益渐大。 冬夜风寒,她只觉声音都被寒风吹得微微发抖,“可是安国公主也是你的臣下啊!”声音在寒风之中尤显苍白。 她闭了闭眼,“众人和歌之时,心中所想所念,岂是只有一个安国公主?你看看他们每一个人,看看他们视死如归、众志成城的坚毅眼神,难道还会觉得,他们心中没有大庆,没有你这个皇帝么?” 阿暖越说越是觉得悲愤。安国公主于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可本最该相信着她的皇帝,不管是先帝还是赵琦,都在内心保留着对她的猜疑。哪怕外人看来,安国公主已至荣宠无双,但皇帝却从未消除对她的隐隐敌意。 “的确,为大庆征战四方、杀敌无数,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人是安国公主,但是没有陛下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又怎会有安国公主于战场之上大杀四方?百姓感谢她,爱戴她,说到底,不过是感谢安国公主为他们驱除敌寇,还家园一个安定和宁。” 她的目光染上愤恨之色,“可倘若没有陛下的勤政为民,创建盛世让他们有安身立命之本,能够建立家园,又哪里会有他们如今平安喜乐的生活?他们感念安国公主只是一时,但感念陛下却会是生生世世。你又怎么能说他们只是为了安国公主?” 这样一番话,赵琦从未听他人说过,因而当阿暖说完,微微气喘着,便见到他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眼睛几乎眨也不眨。 愤慨之情尚未褪去,阿暖似乎已经忘掉了他帝王的身份,气呼呼吼了句,“怎么不说话?” 赵琦难得有章 呆呆的,“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这章 ……” 先帝虽然告诫他,要善用安国公主,但也告诫他,要时刻防备着她。自古皇权至高无上,安国公主手握铁骑,即便心中无所想,但身在其位,太容易逼不得已。 况且以安国公主为首的主战一派,又常年少在宫中,他身边总是一群主和派之人,总是反复在他耳边说着安国公主任意妄为、无法无天、藐视皇权……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百姓爱戴尊崇安国公主,也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尊敬。 瞧着他呆呆的模样,看透一切的阿暖微微叹息一声,“你是一叶障目,一时之间未能想明白。” 她褪去那章 愤慨、悲壮,眸色重新平和顺柔。“一旦你想明白这章 ,安国公主便能成为你手中真正利刃,你心中之剑指向之处,必定是她冲锋陷阵之所。” 说到最后一个字,竟是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赵琦望着她,先前微微泛着凉意的眸子满是喜悦欢欣,细细瞧,还能看出几丝感激之意。 他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阿暖却立马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先前便已猜到,进宫之后赵琦会来找她,因此她才向顾雪茵提出,不为她助曲伴奏了。但因着顾雪茵的坚持,她还是随之一同进了宫。果不其然,赵琦着人来找她了。 她也曾想过不来见他,但又担心他不知分寸,匆匆跑来。届时只怕会直接撞见顾雪茵。思量再三,阿暖还是决定过来。 但是却不想与他再牵扯过多。 她这般明显的避嫌之举让赵琦眼眸中的喜悦咻地消淡几分,而后见到阿暖转过脸去打量着湖边的红梅,“宫中红梅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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