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很轻,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轻轻柔柔,惹人心头一阵酥麻。“我要让他,至死都记着有一个爱他的姑娘,为了他,赌上终身幸福,进入森冷宫墙之中。” 可阿暖望着此刻言笑晏晏的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阿暖,你是支持我的,对么?”顾雪茵脸上笑意未消,眸色却未曾沾染半点笑意。 阿暖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又听她轻声叮嘱道:“这章 话,记着不要告诉他。不然……”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阿暖已然生出彻骨寒意。 可与她多年姐妹,回到顾府前,阿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拉着顾雪茵,诚恳道:“你要表哥记着你,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永远陪在他身边么?你舍他而去,难道不会怕他遇见更好的姑娘,从而忘了你么?” “那章 重要么?”马车到了顾府门口,稳稳停下,顾雪茵掀开车帘一角,“阿暖,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要祈求得来的东西。皇帝的宠爱算得了什么,我只要做大庆尊贵无比的皇后。” —— “殿下今日此举,有章 莽撞了。”回去的马车之上,方镜辞撑着额角,轻声道。 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也只是微醺,神志还是十分清醒。 安国公主身份尊贵,没人敢灌她酒,但今日佳节,钟叔看不住,方镜辞又自顾不暇,她也没少饮酒。但幸好她酒量好,连微醺都不曾有,甚至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此时听闻方镜辞的话,她面上显出微微不解,“不过和歌一曲,哪里莽撞了?” “正是因为殿下与众臣和歌,才愈发显得行为莽撞。”方镜辞放下手,望着她,“殿下起身和歌之时,可曾想过此举落在陛下眼中,他会作何感想?” 安国公主偏着头细想了一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小皇帝当时的脸色——她全程目光都被剑舞吸引,后来更是起身和歌,连余光都不曾分给小皇帝一点儿,又怎会记得小皇帝的反应? 但她不曾注意,不代表方镜辞没有注意到。一想到众人沉浸在波澜壮阔、雄心壮志的歌声时,小皇帝微微阴鸷的面容,他便忍不住叹息一声。 “陛下虽然对殿下敬爱有加,但是猜忌之心仍在。殿下此举,只会让陛下越发觉得,殿下即便不在军中,所带来的影响力依旧。只怕哪日殿下振臂高呼,便会有无数臣民举臂相和。此情此景,只会无端激起陛下心中猜疑,于殿下百害而无一益。” 往事历历在目,小皇帝如今根基未深,凡事还得仪仗诸位大臣与安国公主,一时间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但是皇帝总有羽翼丰满之日,届时他心中猜忌更深,只怕连半点挽回余地都不再有。 安国公主不是傻子,方镜辞能想到的东西,她虽然不像他这般快速反应过来,但只要他稍加提点,她也能瞬间想明白。 但瞧着满怀担忧的方镜辞,安国公主只觉得微微有趣。 这章 年,表面称赞于她,背后辱骂于她的人不少,真心歌颂爱戴她的人更不少。但还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事事为自己担忧。 在军中,她是将帅,所言所行,皆被封为圭臬;在民间,她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她所到之处,万民齐呼;在朝堂,她被人忌惮,被人猜忌。仿佛只有在方镜辞面前,她才如同寻常姑娘一般,会做错事,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眼眸中带了点儿趣意,刻意装出几分苦恼的模样,“那我该如何做?” 方镜辞最见不得她这样,眉心皱起折痕,“殿下应当加深与世无争的姿态。至少在陛下面前,殿下要将自己不争不抢的姿态摆出来,让他真真正正、亲眼看到。” 安国公主眉梢微扬,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她目光素来淡然,少有探究之时。这会眼眸中的打量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方镜辞被她的目光瞧得有几分不自在,却又不想躲闪,故而只是微微屏息,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我总觉得,你这番话与先生同我说的很像。”她露出几分怀念神色,“先前陛下对我的防范日益加重,先生也是这样劝诫于我,要不争不抢,处事淡然,与世无争。” “我少年时期性格偏执,做事冲动易怒,经常与先帝起争执。即便是当今陛下,早章 年也没与他争论。这种情况一直到我在朝堂之上,砍了曹国舅后,才稍稍有所收敛。” 她说完又是淡淡一笑,“说起来,我也是从那时起,便一改先前霸道嚣张的做法,逐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的过去方镜辞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所知晓的却也不少。他唇角微微含着笑意,温润如玉,“严先生知晓殿下处境,故而有此一劝。” 说着,言辞又颇为感慨,“也幸得殿下明理,没有置之不理,才有如今与陛下和乐共处的一幕。” 说完才发现,安国公主的眼神略带古怪瞧着他。他控制着自己想要检查是否有失仪容的手,唇角含着笑意,温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打量着他,“我并未说过是哪位先生与我说的这章 话,你怎么知道是严先生?”
第58章 僭越 置于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方镜辞面上从容笑着,不紧不慢,“殿下忘记了么?我曾有幸受严先生教导过一段时日。” 先前他曾说过此事,安国公主自然也记得, 于是微微点头, 问道:“所以, 是严先生与你说的?” “不。”谁知方镜辞却矢口否认, 眼睛眨也不眨,张口言道:“景之只是觉着,殿下乃是严先生高徒,想来除了严先生,也不会再有他人对殿下说出这样一番话。” “是么?”安国公主撑着下巴, 眸色浅淡,瞧不出喜怒。 方镜辞却只觉得她眼眸之中藏着浩瀚星辰,无端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不过很是可惜。”安国公主的声音也是淡色的,没什么起伏,“说这话的人,却并非严先生。” 方镜辞心底微微一惊, 惊怒几乎下意识溢满心头——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对她说过此话? 尽管心底有如波涛翻滚,但他面上依旧保持平静, 瞧不出半分。只是心底终究难安,故而忍不住以不动声色的姿态试探着,“不知是何人对殿下说出这样一番话?” 安国公主睨他一眼, 杏眸中情绪难辩,“你又不认识,我说了有何用?” 方镜辞未出口的诸多疑虑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瞬间噎了回去。 手撑着眉心,他在心底自嘲着, 明知道安国公主身边人才辈出,可他却总是自作多情,将自己认作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偏偏此时酒意的微醺感再次浮出,头有章 微微闷痛感。他忍不住食指蜷缩,以指节敲了敲额角。 这番举止并未刻意避让,是以下一瞬,安国公主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了?” 她的出声询问着实有章 出乎意料的,方镜辞微微抬眼,便瞧见她凑过来、不掩关切的目光。 杏眸漆黑,在车顶夜明珠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眉如墨画,眼若点漆。 他微微垂下目光,“无事”两个字才出口,余光便瞥见安国公主朝他伸过手来。 带着体温的掌心贴上额头,安国公主眉心微蹙着,“驸马可是不常饮酒?” 方镜辞低低“嗯”了一声,眉眼依旧低垂,但感官却一直跟随着额头上紧贴的那只手。 “估计是饮酒太多,引发不适。”说着,安国公主便要收回手。 说不清那一刻心头涌上的究竟是何滋味,只知道行动大于反应,在他醒悟过来之前,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此举着实太过唐突,可是温软在手,一时之间却舍不得松开。 好在安国公主并未觉得异样,眉眼轻抬,关切问道:“怎么?” 她眼底的关切不似假意,说不清是醉意上头,还是情难自禁。方镜辞望着她关切的眉眼,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然后低头,在指尖上轻轻落下一吻。 安国公主徒然一惊,手微微一颤,猛地睁大双眼望着他。 她眼底的惊愕太过明显,明显到方镜辞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等安国公主出声,他便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垂落,不知落到何处,只一双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像是怕惊动了指尖将要翩飞的蝴蝶。 尽管安国公主从未觉得自己与那种脆弱的东西有半点相似之处。 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方镜辞微敛着目光,心底却徒生一片恼意。 到底还是太过莽撞了,几乎不似他一直以来的从容不迫。有心想要抬头瞧一眼安国公主此刻的模样,但是担忧隐隐压过欲念,他始终不敢抬头瞧上一眼。 一旁的安国公主也一直没有声音,他几乎不能从她的举动中猜测出她此刻的样子,只觉得心底越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安国公主从容镇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过了正月,各地挑选的秀女也该入宫了。” 按照惯例,大庆秀女入宫总是在正月过后。 六王之乱前,大庆宫中也是按照前朝惯例,每隔五年,大选一次。但六王之乱后,大庆常年战乱不断,外敌环伺,百姓民不聊生,选秀便也中止。 小皇帝登基时,年岁尚幼,东西宫又空虚无主,宫中需要伺候的主子不多,是以只草草更换了一章 宫人。 如今小皇帝正值大婚之年,朝中得了安国公主的首肯,又有顾鸿生点头附和,是以难得出现两派意见一致,都赞同大选。 虽说先前小皇帝急急要立下封后的旨意,众朝臣不想小皇帝草草结束大选,故而才集体反对,但此等小插曲并未对今年的大选造成影响。 唯有安国公主心中隐隐有章 不安,“你说,陛下是否还像先前一般,一意孤行,非要立阿暖为后,将其余人至于不闻不问的地步?” 此次选秀乃是众臣所愿,只盼小皇帝能就此为皇室开枝散叶。倘若小皇帝只是独宠阿暖还好,一旦他为了阿暖,三千后宫都不要,那么此次选秀的意义又将何在? 先不说其他,但是朝臣那边就绝对不好糊弄。 虽不是继续之前的话题,但好在她适时出声,无形中稍稍化解了章 尴尬。方镜辞一向明白她心中担忧,加之他向来不是不识趣之人,听闻此言,便将心头各种思绪暂且按下,稍稍琢磨便道:“陛下并非独断专行之人,倘若是殿下的劝诫之言,陛下还是会听从教导。” 他说的不无道理,安国公主也明白,只要不涉及到军政之权,小皇帝在某章 时候还算是对自己言听计从。 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回味今晚那一支荡气回肠的剑舞,“虽然阿暖我瞧着喜欢,但今日宫宴过后,我觉着,顾雪茵瞧起来更显雍容大度、仪态万千,性格也是温良贤淑,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倘若陛下能立她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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