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眸光微紧,好半晌才轻声道:“月姑娘他们排练了一支新舞曲,想让你过去观赏,顺便点评一二。” 顾雪茵依旧垂着目光, 让人瞧不清她眼中情绪。 阿暖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雪茵姐姐,你要去么?” 顾雪茵眼眸轻抬,看了阿暖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是去点评舞曲,还是去见你表哥?” 阿暖笑了一下,眼底有着与她一贯神态相悖的哀伤,“选秀马上要开始了,你难道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相见不如不见。”顾雪茵摇了摇头,“见了又能如何?我早已下定决心,难道你觉得,见上一面,我就会一改初衷么?” “雪茵姐姐既然不怕改了初衷,又为何不愿见他?” 顾雪茵的目光一寸一寸、无比缓慢移到她脸上,“你难道不觉得,我一而再再而三见他,对他而言,也是一把钝刀子么?你嘴上说着为他好,难道就是希望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剜他的心么?” 她这话比什么拒绝的话都管用,阿暖脸色当场就白了三分。 可她却依旧很是坚持,“雪茵姐姐怎么就觉得,你不去见他,他就不会被钝刀子剜伤?” 一室静默,有风从窗外吹入,卷起珠帘阵阵。 “即使如此,你为何不敢看陛下写给你的信?”半晌之后,终究还是顾雪茵以淡淡语调打破沉默。 阿暖原先就白了三分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而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是表哥,他性子执拗,我越是拒绝,他反而越是不舍。” 她说着,无所畏惧笑了笑,“还是这样比较好,国事繁忙,陛下总有一日会忘了我的。”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顾雪茵有一瞬觉得她当真是长大了。当年那个初被领进府中时,还是个只知道躲在人后、不敢大声说话的腼腆小姑娘,现如今已经知道以遗忘斩断情丝的做法。 甚至,还十分懂得她的软处—— “倒是雪茵姐姐,‘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当真要等到‘其物如故,其人不在’,才要悔恨没能亲口说一句告别么?”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顾雪茵的阿暖只觉得眼眸酸疼酸疼的,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便听到顾雪茵微微笑起来的声音。 不是捧腹大笑,不是喜笑颜开,亦不是笑中带泪。 她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清笑了两声。仿佛夏初露珠自荷叶落入水中,又似珠串掉落于地。倘若不是室内及静,便能轻而易举忽视这笑声。 而后阿暖听到她说,“我会去的。” 她向来言出必践,说出口的话轻易不会收回。因而原本打赌顾雪茵不会踏足檀香楼的众人瞧见阿暖将她领了进来后,纷纷瞪大眼睛望着门口。 倒是阿暖一甩衣袖,嚷嚷道:“都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让雪茵姐姐瞧瞧新排练的舞曲么?还不快去准备!” 三言两语将众人都打发了,阿暖才领着顾雪茵上了二楼。 包厢之中,沈季文正襟危坐,瞧见顾雪茵进来,想要站起不是,继续做着也不是,只能手足无措,全然失却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风流潇洒。 倒是顾雪茵仪态万千、从容有礼微微欠身,“沈公子,好久不见。” 沈季文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好久不见。” 其实也并未“好久”,元宵宫宴后,在鲁国公府的雨水宴上,他曾远远瞧见过她一面。 隔着水榭,瞧不清她面上神色,但他却知晓,她脸上无喜无怒,仿佛冰雕的玉人,仪容得体,举止大度。 自从下定决心入宫后,她便一贯如此。 匆匆一瞥,继而表面从容收回目光。 只是她并不知晓。 阿暖不知何时领着包厢内的其余人出去了,顾雪茵说完,便径自落座,目光垂落,瞧着楼下大堂之中的舞台。 舞台上人来人往在准备着,她也不嫌烦,眸光落于那里,久久无声。 她不出声,沈季文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眼神却仿佛贪恋一般,在她侧颜留恋不返。 只是又怕惊动了她、唐突了她,遮遮掩掩,似瞧未瞧。 顾雪茵腰背笔直,仿佛雪压青松也决然不倒,全神贯注,只瞧着楼下的准备。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出声道:“可否请沈公子吩咐一声,可以开始了?” 沈季文这才发现,楼下舞台早已准备好,但众人来来往往,假装忙个不停,佯装出一副并未收拾好的样子。 只是瞧了一眼,他便知晓这是谁的主意。眼眸中浮出丝丝苦笑,又很快隐去,他探出窗外,朝着楼下喊道:“可以开始了。” 众人这才停下假装的忙碌,以眼神谴责于他。 沈季文只当看不懂,刷的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之上写着笔走龙蛇四个大字——及时行乐。 以扇面遮住半边脸,沈季文对下笑得风流多情。 只可惜楼下众人对他知根知底,齐齐翻了个白眼后,便四散而去。 沈季文不羁一笑,收回目光,再合上折扇,对上顾雪茵浅淡的眼眸,款款笑着,“马上就开始。” 话音刚落,楼下鼓乐之声便响起。 先以丝竹之声引人耳,再以密集鼓点造声势。 鼓乃小鼓,声密而音不重,有一人甩袖而出,舞步仿佛踏在鼓点之上,腰柔体软,水袖飞舞,翩然若飞,煞是好看。 顾雪茵目不转睛瞧着楼下舞曲,仿佛她当真是为了来指点舞曲的。 阿暖站于楼下隐蔽角落,抬头望着二楼之上相对而坐的两人,虽急在心头,却又无能为力。 有细碎脚步声于身后响起,阿暖没有回头便开口道:“月姑娘不是也有舞步想要请教雪茵姐姐么?错过这个机会了,往后说不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月姑娘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我错过机会算不得什么,只是公子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阿暖沉默着,只是目光还停留在楼上两人身上。 “说起来,你不能代替她入宫么?”片刻之后,月姑娘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皇帝不是很喜欢你么?” 阿暖轻叹一声,“倘若我入宫,便是不孝不义,难容于天地,只怕一头撞死在宫墙上才好。” 她转过脸来笑嘻嘻瞧着月姑娘,“可是我还没有去见过塞外风沙、江南飘雪,那么轻易死了,多遗憾啊!” 月姑娘望着她,叹息一声,而后纤纤玉指点了点她额头,“江南飘雪,我估计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阿暖却捂着被她戳过的地方,吃吃笑着,“说不定我运气好,一去就瞧见了呢?” 月姑娘又望着楼上两人,目光难掩苍凉,“你就没有想过,让他们两人携手去江南看一看雪么?” “我怎么不想?”阿暖耸了耸肩,“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么?” 但随即又稍稍泄气,“只是雪茵姐姐素来宁折不弯,定下的目标便一定要完成。从前学曲艺是这样,如今练习舞步亦是这样。” 她根本劝无可劝。 月姑娘却道:“其实我倒是很敬佩她。”心中坚定,勇往直前,不后退,不言弃,誓死不休。 楼下舞曲暂歇,顾雪茵回眸,“这是已经成品的舞曲,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沈季文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不是说,有新舞曲需要我点评一二么?”顾雪茵又问。 沈季文从容起身,“我下去问一问。” “算了。”谁料他才起身,便听到顾雪茵于身后淡然道:“请我点评新舞曲本就是幌子。” 她明明知晓,却还是来了。 沈季文直觉身子微僵,竟然连转过头看一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片刻之后,还是顾雪茵先开了口,“所以,你也是要阻拦我入宫么?” 沈季文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微微含着苦笑。他转过身来,目光微微下垂,瞧着顾雪茵,“季家如今全都倚仗你的照顾,我又有何颜面要求你不要入宫?” 顾雪茵沉默半晌,“我照顾季家,只是为了阿暖。” 这不过是是个托词,真正原因他二人都知晓。 沈季文也跟着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雪茵,先前我曾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哪怕你舍弃一切,甘愿入宫,我也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如今……阿暖既入得小皇帝的眼,你可否不要入宫?”这话他翻来覆去想过很久,但真正说出口时,才知艰难。 可他还是可一字一顿,硬生生倾吐出来。 只因为错过一次,便是永生。 倘若顾雪茵是为了她自己,为了顾家,他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如今顾鸿生位极人臣,顾家也算权势滔天,享尽常人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她又何必得要入宫,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地? “我不入宫,难道要阿暖入宫么?”顾雪茵眼睛眨也不眨,话一如当年。 “阿暖她如今……” “我知道,小皇帝喜欢她。”顾雪茵的语气依旧无痕无波,听不出喜怒。“可是帝王的喜爱能有多久?” “当年宠冠后宫的卫子夫,不还是在李夫人进宫之后,被武帝抛之脑后,艳绝天下、倾国倾城的杨贵妃,不还是在三军威逼之下,被明皇赐死于马嵬坡?”她眸色极淡,“阿暖入宫后,一旦失却皇帝宠爱,届时季家当如何,顾家又当如何?” “她是你的妹妹,你忍心看着她失却自由与欢乐,整日对镜以泪洗面,孤独终老么?” 沈季文望着她,想说,你这般为阿暖着想,可曾考虑过自己半分? 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像当年顾雪茵于他面前说出誓要入宫的誓言,他张口结舌,连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口。 任何人都有勇气、有立场劝阻于她,偏偏他没有。 倘若他不曾入顾府教导顾雪茵琴艺,倘若他不曾将满怀壮志难酬的悲愤向她倾吐,倘若……她又何至于对自己下此狠心,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 “更何况,”顾雪茵浅淡的眼眸望着他,“你又要我将这章 年的拼死努力、我的勃勃野心,至于何地?” 无法劝解,便只能看着她将自己投身地狱,抹去所有可能获得的幸福。 回去的马车上,阿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车外街道之上庸庸碌碌的人声传入车内,稍稍磨平了两人齐齐沉默带来的难安。 马车拐过一个转角,快要到达相府之时,顾雪茵却突然开口,“阿暖,倘若没有我,没有季家,你可愿入宫?” 阿暖不妨她会有次一问,稍稍一惊,而后才无比坚定摇了摇头,“不会。” 就算没有顾雪茵,没有季家,她也想做无拘无束的小鸟,翱翔于天地之间,而不是区区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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