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老者,安国公主也是微微笑着,躬身行礼,“拜见先生。” 而后才道:“先生倒是老当益壮,愈发显得年轻了。” 严先生大笑两声,这才道:“殿下与景之大婚之时,我却不曾送上一份礼,着实愧见殿下。” 安国公主倒并未在意,“先生客气了,世人皆知先生不喜这章 凡世俗礼,即便我与驸马都与先生相识,也断然没有先生为我二人破例之说。” 严先生虽居闹市,却远世俗,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他不送礼正常,反倒是特地令人送上一份礼,会令世人皆惊。 说这话,严先生将安国公主请进宅院。 虽居于闹市,但院中清幽,布置虽简,却处处书香。 安国公主环视一圈,眉梢微扬,“我虽知晓驸马也是先生高徒,但先生向来收徒严苛,驸马虽外表儒雅,但并非先生所钟意之人,先生为何会留他在身边?” 安国公主素来聪颖,从城门外到此处,一路时间,已经足够令她想明白,严先生之所以吩咐学子于管道旁等候,只怕是驸马方镜辞派人传信于此。 严先生也未拐弯抹角,直言道:“景之祖父,也就是老宁国公,与我有私交。景之十四五岁时,因太过顽劣,行事乖张,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说是修身养性,但我终究所学有限,教导不了他什么。” 严先生是当代大家,受人尊崇,就连先帝都赞其一声“学识渊博”。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先生太过自谦了。” “并非自谦。”严先生叹息一声,“我门下弟子虽不少,但素来品行端正,即便出入官场,也恪守本分,还从未有人如同他一般,明面谦谦君子,气度甚佳,背地里却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国公主静静听完,不置可否,“为盛名所累,便只能如同先生这般,空有一身报国志,却所投无门。” 她说话想来犀利直接,严先生早年便领教甚多,此时也不恼怒,微微笑着,“殿下所言甚是。” 安国公主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角。 恰逢两人行至庭院,安国公主眉眼一亮,朝着西南角而去。 但角落虽载种有花,却非她印象之中的花。 “我记得庭院之中不是有一架子金银花么?”她转过头来望着严先生,“什么时候没了?” 严先生也是微微诧异,“庭院之中何时有过金银花?” “怎么没有?我记得先生回信之时曾说,院角载种了一株金银花……”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先怔住了。 严先生见她状若神思,也不打扰,任由她慢慢想着。 仿佛许久之后,安国公主才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先生方才还说对驸马太过顽劣,行事乖张,但与我书信往来,皆由他代笔,如此信任,又怎好说他坏话?” 严先生抚须而叹,“殿下猜到了?” “即便先生才学渊博,无所不知,也不会如他那般细致周到,将金银花药用效果一一说明。”明明是早该想到的事情,偏偏诸事太多,她分心有余,这才置之不见,许久都未曾看破。 “他幼年丧母,父又另娶,无人疼爱,虽年少,但行事狠毒老辣,实非良善宽厚之辈。” 严先生说完,望着安国公主,“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想着他能有所改正。” 大婚之前,安国公主虽然对方镜辞有所探查,但所查甚少。但与他相处,发现他虽表里不一,但行为处事并非阴狠毒辣、自私自利之人,便稍有卸下防备。 但此时听闻严先生所说,或许是他年少之时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错事,这才被送往严先生身边? 想到此处,安国公主不由得问道:“不知驸马先前做过什么?” 严先生微微一顿,而后才道:“此事由我所言,恐有不妥。虽然殿下也曾听过我的教导,于我有半师之缘,但我仍不能将此事告知殿下。”严先生神情不由染上几丝愧意,低头向她行礼。 安国公主亦低头还礼,“先生客气了,本就与先生无关,是我越矩了。” “虽然他所做之事不能细说,但少年时期他处事也曾好勇斗狠,为所欲为。尤其仗着几分小聪明,所交之乱,不可言说。” 严先生所说,与安国公主认识的方镜辞相去甚远。如今的方镜辞,谁人不赞一句“芝兰玉树,翩翩君子”?不说其他,但是周身气度,便与一般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但她未曾反驳,只是静静听了下去。 “彼时殿下处境较之如今更为艰难,曹国舅当道,于朝中处处为难殿下。殿下心中郁愤难平,便频频写信于我。”回想起当日情形,严先生感慨颇多。“只是我虽被世人尊称一声‘先生’,于乱世却倍感无力,只盼门下能出几位如同殿下这般保家卫国的能人志士。” 安国公主道:“先生才学,世人皆敬佩。” 严先生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了这套恭维之言?” 安国公主倒是毫无避讳,“与先生书信来往之后。”说完又是微顿一瞬,改口道:“或许该说,是与驸马书信往来之后?” 严先生望着她眉目之间安静祥和的气息,忍不住道:“我原先只是想着,景之虽然境地与殿下不同,但殊途同归,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二人之间,或许所能聊者会更多。但不曾想,真的放任你二人畅聊之后,会带来如此大之变化。” 安国公主眉宇间有几丝疑惑,却并未出言相问。 严先生瞥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赞许,“殿下如今定力倒是不错。”先前她于严先生身边学习之时,总被教导“行事稳之不乱,切记焦躁之色”。但直到她跟着老元帅上了战场,也仍未学会“处世不惊”。 谁曾想,跟在严先生身边未学会的东西,倒是与方镜辞书信往来之后,学着了几分。 “先生为何会放任他与我书信往来?”安国公主眼眸之中含着浅淡笑意,顺势调侃,“如先生方才所说,方镜辞处事不堪,那时我又因战事与朝中之事,心境杂乱,处事乖张。先生就不怕任由我二人书信往来之后,会给大庆造就两个混世魔王么?” 严先生哭笑不得,“殿下虽然性情乖张,但处事尚有原则。”他微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况且殿下乃是天命所归,总不会害了大庆。”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 “只是景之先前与殿下往来书信,倒并非我刻意为之。” 彼时安国公主处境艰难,心中愤恨难平,是以时常写书信与他发牢骚。 只是严先生虽然教出高徒无数,但对安国公主能劝之言却颇为有限。彼时她被寄予厚望,身负重担,又因与朝中意见相悖,处境堪忧。换作是今日的安国公主,或许会有较为圆滑的处理方式。 但彼时她尚且年幼,不知变通,虽然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威震四海,但骨子里依旧稚嫩执拗。 对这样的安国公主讲大道理,只会让她觉得大而空虚,不切实际。讲得多了,甚至徒惹她烦心。 因此每每接到她来信,即便学识渊博如严先生,也时常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下笔。 那段时日他便是拿着安国公主的信,坐于躺椅,愁肠百结,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下笔时,手中书信便被身后少年一把抢过。 “什么样的书信,竟让你这般为难?” 少年眼中尤带桀骜,细细看,还能瞧出几丝不屑。 严先生头疼地扶额暗叹,却没阻拦,任由他展开书信, 信上所写仍是安国公主于永城所见。彼时永城刚平息战事,安国公主带兵巡城布防,见到三兄弟为争半个馒头打成一团。 她想不通,“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为何只为自己饱腹,便对至亲兄弟大打出手?” 严先生熟读天地君亲师,又知人性本恶,本该有一大堆道理可以与安国公主言说,但一想到安国公主为永安帝所忌惮,被曹国舅等人处处制约,处境艰难,这章 道理便无论如何都讲不出了。 倒是少年看完信后,嗤笑一声,“这有何可纠结的?生死存亡关头,自私者为保全自己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无私者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看似无私者品行高尚,但未曾经历生死,谁能理直气壮指责只顾自己性命者?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天性,自己舍生忘死是品德崇高,但明哲保身之人又何错之有?” 他所言粗糙,但又不无道理。 严先生将他的话稍加润色,而后回信给安国公主。 不过几日,安国公主的信又到。 严先生看过之后,未曾多纠结,拿着信便去找少年。 少年刚自外面回来,脸上脏污,衣衫满是尘土,头上还沾着一根草屑,像是自地里滚过一圈。 严先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只将信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垂眼望着信,半晌没动。 严先生也不急,好整以暇等着少年的反应。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往日脾性,要么挥开他的手,要么是将信接过撕毁,但不曾想到的是,少年将手掌于衣衫上擦了擦,这才接过书信。 信不长,但少年看的仔细,几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完。而后将书信折叠,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手上动作虽然轻巧慎重,但嘴上却仍是讥笑,“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烦恼的?旁人说什么都要管,也不嫌累得慌?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不说是他的事。但耳朵长在自己身上,听不听便是自己的事。只要觉得自己所为是正确的,坚定信念,勇往直前,有何不可?为何偏要在意旁人的说法?” 严先生于一旁温声补充,“并非旁人,那位是公主殿下的弟弟,是大庆皇帝,要以天下为己任。” 少年被噎了一下,眉目微皱,继而又不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身在战场,又怎知战场瞬息万变?又如何能代替主将擅做主张?” 严先生深以为然,故而之后每每收到安国公主的书信,便会交由少年阅览一番。 少年虽桀骜,但看完书信后的所言,却不无道理。严先生一边听着少年畅所欲言,一边提笔回信。 久而久而,少年所言,他甚至不需再徒加润色。 而少年也在这段时日,经历了惊人的蜕变。 先前的少年桀骜,性子偏激,不听人言,如今所说有理,倒是也能听进去几句。 而变化最大的,乃是先前从不进入书房的少年,也开始频频翻看起书卷来。 严先生一边欣喜于少年的变化,一边又庆幸少年能有此改变。 但他也深知,少年之所以会有此变化,功劳并非在自己身上。 是以在又一次接到安国公主书信后,严先生便将书信直接交于少年,“这封回信,便交由你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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