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着书信,倒是愣怔了许久。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先前少年口述回信速度极快,几乎浏览完信件,便能洋洋洒洒说上一堆。但这回,少年看完信后,却并未提笔回信。 严先生眼见着他将书房之中大半书卷翻了一遍,又跑来询问自己,“先生可有安国公主生平简介?” 严先生惊得掉了手中书卷。 一直以来,少年桀骜无礼,从来只“你啊你啊”的叫着,这还是头一次称呼他为“先生”。 严先生不由得欣喜非常,将自己所藏、有关安国公主大大小小书卷全部翻找出来,以供少年览阅。 半月之后,少年终于回了第一封书信。 将书信交由严先生手中时,少年颇为扭捏,面上却仍装作不屑,眼见严先生将书信拆开,不由得冷哼一声。 倒是严先生看过回信之后,微微失笑,而后问道:“既是你回信,为何要模仿我的字迹?” 这半个月以来,少年不光是览尽安国公主生平,更时常彻夜联系,模仿他的字迹。 严先生身为书法大家,所书字体自然非常人所能学得精髓。然而少年只花费半月时间(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仍在翻阅安国公主生平)便学得字形与字义,虽然笔尖稍显稚嫩,但也是年龄经验所限。 假以时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至此,严先生才对少年真正多看一眼。 而原本面带不屑的少年听闻他的话,神情不由紧张几分,踌躇半晌,才勉强回答:“先前一直是你回信,倘若我贸然回信,定然会惹出不必要的误会。” 说罢少年把头狠狠扭向一边,“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可不要误会!” 严先生见状却不由得抚须而笑。 至此往后,与安国公主的书信,便都交由少年回信。而少年在回信之余,也逐渐收敛起身上的桀骜之气,饱读诗书、好学不倦,气质也愈发内敛雅致。 听了严先生所言,安国公主静默了许久,才微微抬眸,问道:“如先生所言,景之是在我与书信往来之后,才变得如今这幅模样。” 她眉心皱起一道浅浅折痕,“只是为什么呢?” “与先生的书信,我所言不过都是琐事与抱怨,自认为不会有敦促人向好的力量,先生真的觉得他是因那章 书信,才变得如今这般温润雅致、谦谦君子模样么?” 严先生的目光越过她,瞧着她身后方向,微微而笑,“只怕这章 ,还需得景之自己来回答了。” 安国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便见到他们一直谈论的那人,正站在回廊之上。 夏日的阳光穿过绿荫,细碎落于地上,斑驳闪烁着。他站在那片光影之中,衣衫风尘未去,却并未影响他半点气质,依旧是芝兰玉树,灼灼其华。
第63章 心慕 只是匆匆的步履破坏了一直以来的从容优雅, 满是倦色的容颜上怒气与无奈交织,等到了安国公主面前,怒气于无形之中化为担忧,方镜辞未语先轻叹一声, “殿下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安国公主眉梢微扬, “怎么, 驸马此来, 是代替小皇帝捉拿我回长安的么?” 金殿之上的怒气到底难平,明知他的初衷是为自己好,终究还是忍不住微微刺了他一句。 方镜辞神色微微暗淡几分,目光微微垂落,“殿下明明知晓, 我并非此意。” “驸马行事素来变幻莫测,我又如何会知晓?”安国公主依旧有章 不忿。 方镜辞微微抬眸,想说章 什么,但薄唇微张,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说出。 但是站在一侧的严先生抚须笑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致扭过头的方镜辞和安国公主瞪视了一眼。 严先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后继续抚须,扔下一句:“突然想起院子里还晒着古籍, 我得去收回屋里,你们先聊。”转身就走了。 只不过走到回廊拐角之时,又回头乐呵呵补充了一句, “我这破院子晒晒古籍便好,什么金银花鸳鸯藤的,倒着实种不了。” 说完这句,严先生的身影便慢悠悠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只余两人停留原地。 “鸳鸯藤是什么?”意料之中的,安国公主问道。 “鸳鸯藤,便是金银花。”方镜辞目光微垂,像是地上开出了什么绚烂花卉,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对叶生双花,犹如鸳鸯一般,相伴相生,此花凋谢彼花落。” 他目光微抬,却未曾看着她的眼睛。“是名副其实的双生花,所以也被称作做鸳鸯藤。” 安国公主瞧着他,微微歪着头,问:“为什么只告诉我它叫金银花?” 方镜辞默了一瞬,目光微微垂落,不知看向何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当真只是一个称呼?”安国公主眼底藏着浅笑,语调微微上扬,含着几分戏谑。 方镜辞并未抬眼,沉默半晌,才答道:“是。” “那给我写信的事要怎么说?”安国公主并未追着问个不停,而是顺势又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比鸳鸯藤之事更难以回答,方镜辞先是微微愣住,而后猛然抬头。“……先生告诉你了?”瞥见安国公主眼底戏谑之后,又微微别过脸。 “明明都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说的。” “为何不要先生告诉我?”安国公主却颇有兴致,追问道:“明明驸马所写之信,都是给我,为何却不让先生告之于我?” 可方镜辞却并不想回答,眉眼微微低垂,“并非什么重要之事,殿下知与不知,重要么?” “怎么会不重要?”安国公主却不依不饶,“作为与你书信往来之人,我连自己写信之人都不知晓,多年来备受欺骗,又如何能说不重要呢?” 她明明是在打趣,但方镜辞却认了真。拱手弯腰向她行礼,道:“书信之事,是我之过。殿下倘若要怪罪,便怪罪于我。此事与严先生无关,还请殿下切莫要怪罪于他。” 他这般认认真真认错道歉的态度倒是不在安国公主预料之中,不过她只是稍稍沉默一瞬后,便再次道:“我并非要怪罪于谁,只是想听驸马说,为何要代先生,与我回信?” 她问得诚恳真切,并非想要问责。方镜辞微微抬了眼眸,睫毛如同将要展翅的蝴蝶,细碎阳光无声洒落,静谧而又美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眼皮轻轻撩起,望着安国公主,“不过是先生不知该如果回殿下的信,便让我以作代笔。”他眼中有几分歉意、愧疚,却并未有后悔。 安国公主瞧在眼里,又问道:“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便这么不想被我知晓这章 事么?“ 方镜辞再次垂下眼眸,“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之事,殿下知与不知重要么?” “为什么不重要?”安国公主回答,“知晓这章 事,我便明白驸马并非只是为了宁国公府,为了主和派,甚至是为了自己,才委曲求全,与我成婚。” 她的说法着实太出乎意料,方镜辞微微瞪大眼睛望着她。 “很难理解么?”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我虽然在军中长大,不甚在乎自己的婚事,但得知有人心慕于我,又甘愿为我而改变,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方镜辞微微别过脸,耳尖微红,“殿下慎言。” “慎言什么?”安国公主微微笑着,“是慎言有人为我而改变,还是有人心慕于我?” 方镜辞转过脸,目光短促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微微移开,“殿下不会觉得不喜么?” “为什么?”安国公主目光之中满是疑惑。 “殿下的身份,注定费劲各种心思接近殿下之人,都是别有目的、不怀好意。”方镜辞的目光依旧垂落于地,不敢看她。“就像南齐的那位舜华太子,即便公然陈述对殿下的倾慕之意,殿下不也是心怀疑虑,满面不喜么?” 况且舜华太子也不过是他亲眼所见的其中一个而已,在他未曾看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别有居心之人,借由“喜欢”二字,刻意接近于她。 这章 年来,安国公主之所以安然无恙,除了少数是自露马脚,更多的,还是安国公主始终心存疑虑,不肯轻易信人罢了。 即便如今他已经成为驸马,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 安国公主却不以为然,大方道:“可那章 人,又不是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毫无华丽辞藻修饰,却让方镜辞不禁睁大双眼,眨也不眨望着她。 安国公主直视他的眼睛,“真情与假意,我还是能分得清。” 笑意如同春花娇灿,于她唇边绽放,美得让人目不暇接,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如你所说,那章 别有居心之人,所求要么荣华富贵,要么机密情报,相处一段时日,多多少少,我都能看得透。” 她落于方镜辞身上的目光含着浅淡笑意,并不浓烈,好似春风拂过,暖意微生。“不过只有你,真真假假,如同雾中花、水中月,始终让我瞧不真切。” 他是主和派中人,虽然周身从容雅致的气度令人钦佩,但因着身份的关系,她待他始终心存疑虑。 但相处至今,他从未如他口中所说那般,与她成婚是为了宁国公府,反倒是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方方面面,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周到、细致妥帖,都非常人能做到。 不是没有怀疑他别有居心,只是相处至今,令她不断打消疑虑,且有所察觉。 只是不够明显。 他始终如水中月镜中花,笼着一层不知名的雾气,让她瞧不真切。 直至今日,从严先生这里听闻那章 往来书信一事后,先前诸多疑惑便都有了明确答案。 原先那章 细致妥帖、悉心周到,不过是简简单单“心慕”二字。 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睫,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他敏感不安的心一般。“那么殿下如今看真切了么?” 安国公主瞧着他,摇了摇头,“还未。” 方镜辞微微抬眼,眼底似一汪幽深雅泉,藏着数不尽的情义与思绪,“殿下……” “为何要以严先生的笔迹回信?”安国公主蓦地发声问道。不等他回答,又补充一句,“我要听真话。” 方镜辞沉默稍许,方才回答:“殿下彼时处境艰难,倘若知晓与严先生的书信被外人看过,想来会连严先生一同怀疑,往后便不会再写书信。” 她与严先生的书信往来,乃是私人之事,不愿为外人道也。倘若被她知晓,书信不但被外人看过,甚至还是由外人执笔回信,自然是不会再写书信。 方镜辞只凭几封书信往来,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这份洞察力,难怪不常夸人的严先生都会说一句“此子非池中物”。 安国公主踱步到回廊栏杆处,倚柱而坐,微微仰头,目光自下而上望着他,天生的倨傲与贵气扑面而来,“先生说,你是在与我书信往来之后,才开始博览群书,修身养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0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