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浅笑盈盈,一双杏眸弯做钩月,挂在清秀的面容上。她双手端起酒杯,“师父师兄,多谢你们一直来对我的照顾,我敬你们一杯。” 这一声师兄她已喊得诚心诚意,不再有半分勉强。 裴洵不依,“一杯哪里够,这一壶都得喝下。” 田逸春喜爱小徒弟远胜过大徒弟,闻言偏心道:“你还好意思说!自你师弟来了后,铺里的活都是人家帮你做的,该是你敬师弟才对。” 三人言笑晏晏,享尽一桌酒菜。 出了酒楼时,秦玥已经有些微醺,走路时身形不稳。她酒量差,桌上裴洵又多给她倒了几杯,眼下走回去都吃力。 田逸春去看灯会了,裴洵就架着她并肩往药铺走。 两人身形差异大,并排走着费劲,还未走出一条街裴洵便没了耐性,在她面前蹲下身道:“许小昭,上来。” 秦玥迟钝地眨了眨眼,而后在他的催促下缓缓趴到了他背上。视线骤然拔高了一截,街边的景象走马观花似的掠过她眼前。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路旁悬着的花灯缭乱双眼,她混混沌沌地觉得熟悉,有如经历过此场景。 裴洵在前絮絮叨叨抱怨:“你酒量怎就这般差?以后若是再喝醉了,我不会背你回去了,就扔你在这大街上···” 穿过热闹地街道,周围越发冷清下来,耳边亦不复嘈杂。夜空中倏地炸出一声响,绚丽的光洒满惠城。 裴洵耸了耸肩,侧过头对背上的人道:“师弟,抬头,放烟火了。” 然而醉酒的人无任何回应,他兀自停步欣赏了一会儿,随后迈步继续往前。颈上蓦地一凉,他惊得又停下,许昭不会是睡得流口水了吧? 不待他出声诘问,耳畔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师弟瘦弱的身躯哭得一颤一颤的。 这样的日子,合该举家团圆。 他神色暗淡下来,边走边轻声安慰道:“许小昭,你是不是想家了?我也想了,想回去看看我阿父和哥哥···” *** 皇宫中秋夜宴结束后天色已晚,侯府马车缓缓驶向归处。 车内没有点灯,戚少麟撩开窗帘,神色淡漠地看着不远处喧嚣的街道。 主街此时人多,庄远便想着换一条路绕回去,刚一转向,世子就开口叫停。他勒马停住,掀开帘子询问:“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就着他的手出了马车,孤身一人往街上走,“你们先回去。” 庄远踌躇不定地问丁擎宇:“宇哥,我们要不要跟上?世子今夜可喝了不少。” 丁擎宇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跟着世子。” 今晚赴宴的大臣大多携带家眷,眼见别人出双入对,世子又怎不会触景伤情? 街尾一家摊贩,店家做完最后一笔生意,便准备收了桌椅回家。 忽地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摊前,挡住了一大半光线,“要两碗鱼汤面。” 到了跟前的生意总不能不做,店家看了眼剩余的面,只够一碗,“这位公子,真对不住,只剩下一碗了。” 戚少麟沉默片刻,继而道:“那就一碗。” “好嘞,您先坐着等会儿。” 戚少麟步伐不稳地走到狭窄的桌前坐下,浑身锦袍玉带与四周格不相入。不过这处昏暗少亮,若不细看,轻易瞧不出他身上的装扮。 不过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就上桌。 店家只当他是普通百姓,手上擦着桌椅,与他闲话:“这位公子您真是赶巧,再晚一刻我就收摊了,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过节。” 这店家不过二十出头得年纪,话语间满是缱绻情意,想来是成婚不久。 戚少麟打量了他一眼,语气不明道:“你怎么就知道她在家等你?” 店家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不解,“公子玩笑了,我娘子自然是在家等我的,否则还能去哪儿?” 戚少麟嗤笑一声:“你还真当是好骗,她想去哪就去哪儿,难道你真以为她会留在你身边?你不过是个卖面的,又有多大本事能得她真心?” 这话充斥着戾气,饶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了都无法忍受,店家端走桌上的面碗,生硬道:“这位公子,我今日不做你生意,你去别家吃吧。” 戚少麟靴面抵着桌脚,稍一用力就将桌子推了出去,打在店家膝上,“就凭你也配说这句话?” 剧痛之下,店家手里碗打翻,一碗面就这样洒在地上。店家盛怒之下将空碗砸向戚少麟,被他闪身躲过后便要扑上去与他争斗。 周围其他摊贩与他相熟,见状纷纷上前拉住他,“钱二,和气生财,别打!” 京城这样的地方,一脚下去都能踩到几个官,谁知对面这人是什么来头,若是运气不好惹到了有名头的,吃苦的还不是他们老百姓。 钱二年纪轻,自是受不得这气,嘴上嚷道:“我不怕他!是他先挑事,就是告到官府去我也占理。莫不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娘子,才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 戚少麟摇晃着站起身,面露狠厉:“你再说一句。” “就是再说十句又如何?”钱二怒道:“凭你这样的人,我想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跟着,但凡姑娘长了眼,都得绕着你走!” 戚少麟迈出一步想要出手,可酒意上头,连方向都有些找不准。眼看就要歪倒,幸而斜后方突然跑出一人接住了他。 适才人多,丁擎宇将人跟丢了,跑了几条街才找到这里,不成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语调肃穆:“今夜之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不等这些人回话,他撑着世子往侯府方向走。 翌日,丁擎宇与庄远到书房例行禀报寻人的进度。 戚少麟衣冠整齐地端坐在案前,认真翻看公函。 一夜过后,他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的模样,与昨夜当街同人争执时判若两人。丁擎宇不动声色地观摩他脸上的反应,一时摸不准世子这是还记不记得昨夜之事。 直到两人说完,戚少麟都没从书函中抬起眼。 良久过后,他们才得到回复:“不必找了,她既然不想待在这儿,一心要往外走,那便死在外面最好。” 退出书房,庄远扭头小声问身旁的丁擎宇:“宇哥,派出去的人是要收回来了?” 丁擎宇皱眉,只觉庄远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教不会了。他心底念一句“朽木难雕”,开口道:“再多派些人手,一有消息立即禀告世子。”
第63章 (修) 金风细细,梧桐坠叶。 清晨,惠城西街上人行寥寥,秦玥打开田氏医馆大门,拍了拍手后坐到木凳上捣药。 门前光线晃了一下,有人进了药房。 她头也不抬地问,“是问诊还是买药?” 那人没应答,秦玥疑惑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犹豫着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 她眼前陡然明亮。 那人缓缓走来,阴鸷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冷声开口道:“秦玥,原来你在这儿。” 秦玥猛然惊醒坐起,大口喘息着。 她愣神片刻,看清周围的布置后,悬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斑驳的墙壁,狭窄的木床,这不是京城侯府。 屋门“吱呀”一声,一人斜身探入,“小师弟,醒了?” 他身形和戚少麟差不多,秦玥不禁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境,调匀呼吸后蹙眉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我进我师弟的屋难道还需要敲门?”裴洵大咧咧地进屋,习以为常地坐到她床边,“再说,你这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讲究这些做什么。” 他身高腿长,这般坐着不舒服,嘴里嘀咕道:“这什么破床,坐都坐不下。” 这间屋本是用来存放药材的,逼仄昏暗,放下一张床都实属勉强。秦玥猜测田逸春应当是已经看出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要她一人睡这儿。思及此,她不禁生出几分暖意。 裴洵抱怨完屋子,瞥见她的脸后敛眸道:“又做噩梦了?流这么多汗。” 秦玥抬手擦了擦湿濡的额角,开口问他:“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裴洵这才想起正事,“师父又出诊去了,徐娘子身体不适,让我们去看一看。” 他虽然在这待了两三年,可正经学到的医术还不及只来了五个多月的秦玥,这种需要诊病的事都赖着她。 徐娘子为人和善,师父又隐隐对她有意,秦玥自然上心,立即将裴洵赶了出去,穿戴梳洗完毕后提着药箱去了隔壁。 一番略显生涩的望闻问切后,她缓了脸色,对徐娘子道:“应当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徐大娘若是不放心,等晚些师父回来后,再叫他看一看。” 徐娘子即便带有几分病容,脸上那份笑意仍是不减,当着裴洵的面打趣道:“你又不是洵小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开副药来。” 她说完取下腰间的钱袋,数了钱就要给秦玥,说是问诊费。 秦玥连忙推拒,“万万不可,我们平日里受了您那么多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 徐娘子坚持塞到她手里,“我知道你们最近日子难过,这点钱虽算不得什么,可总比没有强。” 秦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疑惑地看着她,“徐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逸春一人熬得辛苦,徐娘子也没想对她隐瞒,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这个小辈。 他们药铺原是别人的,每隔五年要交纳一定的租金,否则东家就要收回去。田逸春心善,医病救人时向来都往低了收钱,这么多年日子一直十分拮据。想来他也不会有多的银钱交租金,所以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出诊就是外出采药,也是为了多凑点钱。 秦玥听完后都噤了声,师父在他们二人身上也是花了不少钱的,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成了累赘。她问道:“那租金需要多少?” 徐娘子说了一个数,据她所知,是田逸春决计拿不出的。 诊费到底还是收下了,秦玥闷声回到药铺,师父还未归来。 裴洵守着铺子无趣,见她也没精打采的,浓眉一皱道:“师父成日板着一张脸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学了这做派了?” 秦玥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接着道:“师兄,你看着铺子,我进屋一趟。” 回了屋,她从床下找出自己之前携带的物件,翻到最底,露出了几张银票。 离开京城后,她仔细检查包袱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银两外,还有几张银票。戚玚对她倒真是大方,生怕她被戚少麟找到。 这些东西她来到惠城后就没打开过,现已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曾听到有何搜查的消息,事情应当已经淡化了吧? 她看了眼银票的数额,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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