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含着笑意看她,傅知妤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抬头撞上皇后的视线时,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怒。 傅知妤在大太监的指点下勉强应付完,皇帝含混不清说着话,大太监听一句解释一句。 “陛下说当年将修媛娘娘和殿下送走后,一直觉得内疚,每每听到人回禀娘娘的病情就觉得愧对于你们母女。 “当年钦天监所算皆是天命,国运与龙脉相关实在是事关重大,陛下也是别无他法。 “好在如今公主已经回宫,陛下也如愿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公主。” 皇帝问了些路途上的事,傅知妤犹豫了下,没将见面时候的闹剧说出来。 太子当时也跟她说会处理好这事,不必担心被旁人知道。 皇帝气喘不止,问不动话,便由皇后代劳。 “妾见到小公主,竟然以为看到了沈修媛年轻时候呢。”皇后温婉笑道,“不愧是母女俩,长得可真像啊,一双杏花眸子活脱脱就是沈修媛的模样。” “妾起初还担心会不会吓到公主,既然兄妹和睦就好。”皇后抚了抚鬓角发丝,“说起来……太子这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相看过几个小娘子都被他冷冰冰的模样吓跑了。” “眼看着宗室们大都开枝散叶,东宫一脉却连个太子良娣都没有,这样下去哪里还有世家敢放心让女儿嫁来做太子妃。”皇后说道,“太子自己的主意大的很,所幸男儿还可以说一心立事业,倒是女儿家年纪一上去,过了十七八岁,哪怕是金枝玉叶也不好相看了。” 这话听着愈发不妙,傅知妤紧张地抬眸。 皇后面上还挂着和婉的笑意,从她初进殿到现在,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表情,配上她乌黑红唇的妆容,像极了嵌在脸上的面具。 小女儿遽然间显出畏怯的模样,皇帝以为她是害怕成婚,出言安抚:“恐怕还不习惯金枝玉叶的身份,留一留也无妨,左右是要好好相看,不能随随便便就嫁出去。” 皇帝发话,皇后也不再多言。 皇帝身负沉疴,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傅知妤还是能看出他想努力做出慈父的模样,哪怕十几年前是他亲自下旨把公主送出去,此刻也像是后悔莫及一般,用宽厚的态度希望傅知妤不要怨怼他。 他喉间一卡,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太监急忙递上手帕,轻拍着皇帝的后背给他顺气,待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以半边身子做遮掩,挡住拿走巾帕的那只手。 傅知妤眼尖,还是一刹那看到雪白巾帕上一抹殷红痕迹,以及皇后略有些难看的脸色。 医官要来为皇帝诊脉,傅知妤也趁机告退。 长生殿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殿门只是浅浅开启一道,也足够让她焕然新生了。 方瑞见她看似无碍,也不多作声,默默跟在后面。 她垂着头,闷声往前走,地上金砖铺得严丝合缝,映着灯烛散发出的昏黄的光。 “嘶——” 她撞到人,额头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先嗅到了熟悉的清冽熏香。 小女郎仰起脸,雾气朦胧的眼中覆上一层淡淡的水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傅绥之扫了方瑞一眼,方瑞摇头表示殿内并没有传来异动。 傅知妤揉了揉额头被撞到的地方,打量了下周围环境。 她方才魂不守舍的,一心只想快点离开皇后的视线范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开长生殿,不知道到了哪里。 傅绥之正与人说着话,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因此听到脚步声也只当是宫人路过,没想到会被傅知妤撞到。 “哪里来的小娘子?”旁边一人忽然出声。 傅绥之蹙眉:“不得无礼,她是你妹妹。” 说话的人白玉发冠高束马尾,一身赭红色衣衫,眉梢眼角神采奕奕。 他仔细打量几眼傅知妤,忽然揶揄道:“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不是撞疼了?你太子哥哥跟个冰块儿似的,人撞到冰块那可不得疼,瞧瞧,额上都红了一块。” “不是因为撞疼……”傅知妤赶紧否认,无措地望向太子。 太子说她是他妹妹,大约也是哪位皇子,但齿序排几却不知道。 傅绥之眸中冷意不减,对方也识趣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称你一声‘小妹’,你叫我一声‘四哥’。” 傅知妤点点头,小声喊了一句四哥,对方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露出十分满足的表情。 “刚才是我无礼了。”四皇子说,“我宫里新进来个厨子,厨艺顶尖,晚膳我让他来做一桌,就当给小妹赔个礼。” 傅知妤觉得周遭气氛忽然有些冷凝,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太子。 四皇子盛情难却,她不应当拒绝的,但又能敏锐地感觉到太子似乎有话要说。 暑日阴晴不定,在傅知妤犹豫不决的时候,头顶已然阴云密布,顷刻有雷声响起,紧接着豆大雨点砸在地砖上,洇开一滩滩墨色痕迹。 傅知妤灵光一现,拉着太子的衣袖说道:“冒着这样大的雨回去容易着凉,皇兄和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傅绥之默然半晌,点头应好。 四皇子欲言又止,不敢反抗太子的话,叫宫人先行回去打点。 地面潮湿,即便要蜿蜒些,也尽量从廊下经过,免受风雨侵扰。 四皇子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路上已经和傅知妤聊了起来。傅绥之淡然听着身后两人大呼小叫,面上毫无波澜。 走过一片鹅卵石地时,沾上雨水泥泞湿滑,傅知妤的心思还放在和四皇子说笑上,并未注意到前方。 四皇子说了声“小心”,正要伸手去扶她,被太子抢先一步。 傅知妤借力扶了一把,手指碰到他的袖缘,繁复的绣花擦过指腹。她心头略略一跳,想要缩回手,反被傅绥之抓住手腕。 太子年少时在郊外大营待过三年,即使回到禁内养尊处优也不曾落下过骑射,掌心一层薄茧,触及她的肌肤,傅知妤的耳尖不禁泛红发烫。 见到小妹安安稳稳站着,四皇子放下心来:“好险好险,小妹可有伤到?” 傅知妤连连摇头。 傅绥之瞥了眼惊魂未定的小女郎:“为了多说几句话,连路都不看了?” 她穿着软丝履,不耐这样滑的地,要是方才太子没有扶住她,说不好就得崴伤脚,受皮肉之苦不说,还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想到这,傅知妤忍不住后怕,也不敢反驳太子的话,声如蚊蚋:“多谢皇兄。” 她脸色吓得都白了,傅绥之也不便再斥责,任由傅知妤讪讪地抽走手腕。 手心中忽然空落落的,傅绥之微微抿唇。 这只算作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并未被四皇子放在心上,也没能注意到至此之后太子与小妹之间微妙的气氛。 菜式还未上齐,太子没动筷箸,旁人也不能先动。 宫人上前,帮傅知妤把衣袖用襻膊扎了起来,露出一截莹白小臂。 傅绥之淡淡扫了一眼。 珠环约素腕,这样纤柔的手臂,该配上精巧的臂钏才合宜。 最好是赤金打造,再嵌上各色宝石。 她在道观时夏天经常挽起衣袖贪一点凉风,到了禁内,哪怕屋里摆了冰也还留着这个习惯。母亲当然教过女子不能随意外露肌肤,但殿内两位皆是兄长,不算外人,也未有要避讳的意思。 傅绥之让人送一小份冰块来,四皇子不解其意:“是殿内不够凉快吗?” 待他看到太子的动作,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父皇总说我不如二哥心细。” 隔了两层布,冰块贴在额上时,也让傅知妤蹙起眉尖。 她接过布包,听见傅绥之开口问话:“皇后与你说了些什么,这样失态?” 傅知妤路上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就说见到陛下太过激动忍不住想落泪之类的……没想到太子开门见山,完全没有给她编造谎话的机会。 四皇子见状打圆场:“你这么严肃作甚?她是你我的妹妹,又不是你平时审问的犯人,吓到人了怎么办?” 傅绥之瞥他一眼。 四皇子咂咂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凶。 傅知妤回忆起在长生殿的场景,凭着记忆把皇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四皇子说道:“原来就因为这事,当初父皇要接你回来时候她就百般阻挠,还是二哥亲自去接了人,才把皇后那派的嘴给堵上了。” 傅知妤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太子。 难怪他亲自踏足那处小城镇。 “不是你的错,我会让人去料理的。”傅绥之执箸,“若是皇后再派人过来,你让人去东宫知会一声即可。” 宫人端上来樱桃煎,盛放在瓷白的碗盏中。 傅知妤盯着那份樱桃煎看得出神,脑中浮现出皇帝咳出血的一幕。 四皇子见她不动筷子,问道:“是不喜欢吃樱桃煎吗?妹妹要吃什么,让厨子重新做一份就是了。” 傅知妤摇了摇头,把看到皇帝吐血的一幕告诉他。 太子和四皇子的脸色微变。 四皇子往她那靠近些,几乎碰到了她衣裙边缘:“你再说一说,还看到了什么?” “我也只是匆匆一瞥,看不真切。”傅知妤愈发谨慎,睁大杏眸,“四哥,是我说错话了吗?” 傅绥之一声“够了”,让四皇子越来越近的身形顿住。 “你平时用膳也这么多话吗?”傅绥之淡淡问他。 “我……”四皇子愣了愣,讷讷地端起碗坐回原位,“二哥教训的是。” 傅知妤借着饮茶时的动作,衣袖遮挡着的唇角微微上扬。 “陛下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可能是旧伤所致。” 听到太子聊起正事,四皇子也一改方才眉飞色舞的表情,危襟正坐听他继续说下去。 “路上我便听说已致仕的蒋太医在京中开了个医馆,或许可以请他来禁内一探脉象。这么些年过去,禁内的医官们早已换过一批人,哪怕有从前的脉案在,也不如当时的旧人来得清楚。” 四皇子眼前一亮:“当真?” “既然如此……二哥!让我去吧!” 傅绥之抬眼。 四皇子浑然不觉,还往他设得圈套里钻:“我去寻老太医!皇兄怎么不早说,只要能帮上忙,就是让我把天底下跑遍也行。” 傅绥之抿了口茶,欣然同意。 樱桃煎摆在面前,傅知妤一口都没动。 傅绥之目光从樱桃煎上扫过,让宫婢给她撤下去,四皇子不解其意,傅绥之解释道:“太过甜腻了,换一道清爽点的。” 吃饱喝足,太子留下仆从和四皇子商议,和傅知妤先行离开。 只有他们俩人,没有外人在,太子看起来放松许多,眸中也不全是冷凝寒意,稍稍透出些许兄长该有的和煦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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