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新皇在外听了多久,听进多少,此刻打断他的话,一定是不希望他将后面的内容完整说出来。 沈贻讪讪地告退,如芒刺背。 傅知妤没有察觉出君臣之间以她为中心的暗流涌动,只觉得傅绥之一出现,舅舅就忙不迭告退了,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阿妤先前还来找我,现在我主动来反倒遭嫌了?” “哪有,我怎么敢嫌弃陛下。”傅知妤要给他倒茶,但小桌上容量有限,统共只有一壶二杯,总不能让皇帝去喝臣子碰过的茶杯吧,“我去让人再拿套茶具来。” 傅绥之很自然地取过傅知妤面前的杯子,制止住她要阻拦的动作:“别喊人,他们都不知道我在这。” 傅知妤噎住声。 原来不仅是她觉得应付人来人往很麻烦,连当了皇帝的人也想找机会脱身寻个清净。 “我小憩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敲门,就说只有你在。” 说完,傅绥之手撑着脸,真的如他所言阖上眼。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新闻看得太生气了,没码字qvq今天多写点字数就当给大家磕个头了
第6章 傅知妤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他,又无事可做,托着腮偷偷打量起傅绥之的脸。 眉如墨画,琼鼻薄唇,浓长睫毛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只是从昨日起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清隽的脸上不可避免露出几分倦容,原先看起来就有些不近人情,现在更显得沉郁冷峻。 傅知妤悄悄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张脸迷惑了她,就不是当时那个事情走向了。 可见有一副好皮囊还是很重要的,正如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风花雪月的初始大多是美貌女子遇到了俊秀郎君,若太子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恐怕她看清长相就拉着同伴跑了。 她这样看重郎君皮相的人,将来就算嫁人了,见到容貌堪比傅绥之的小郎君,说不定也会起一些让对方成为入幕之宾的心思…… 傅知妤眨了眨眼,思绪回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些什么,脸颊倏地发烫。 一时手足无措碰倒茶杯,沿着桌面骨碌碌掉到地上,还好有地毯铺着没有摔碎,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知妤吓得看向傅绥之——好在对方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醒来。 空气立时变得焦灼滚烫,傅知妤坐立不安。 方瑞在门口柱子后面守着,听到里间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正要去敲敲门问一声,才凑近,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傅知妤双颊通红,方瑞不由得问她:“殿下是中了暑气?要不要奴婢请个医官来看看。” “没、没事。”傅知妤小声否认,“陛下累了,我怕打扰他休息就出来了。” 方瑞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难怪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去散散心,问起来就说……”傅知妤语塞,“你说什么都行,反正我不回来了。” 方瑞还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抬头,小女郎已经只剩个背影了。 周围又恢复落针可闻的寂静,傅绥之慢慢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小女郎方才坐着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以及隐隐约约的清甜花香。 · 丧仪期间也无处可去,傅知妤顺着记忆走到后花园。 几十年前就免了人殉,但剩下的人都得另外安置。大行皇帝御极年份不长,嫔御数量却不少,累积下来也不是个轻松的活。 有子嗣的可以跟着去封地或是王府,没有子嗣的就得搬去宫外从此青灯古佛。因此多数宫人都在收拾搬运太妃太嫔们的箱笼行李。 路过一处假山群时,傅知妤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声音有点耳熟。 傅知妤有了个猜测,脚步一顿,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们躲在不起眼的假山角落,傅知妤还以为会撞见什么你侬我侬的场景,结果只是在吵架。 穿着素白长裙的女郎毫不留情地拍开四皇子的手,满脸嫌弃。 傅知妤还是第一次见到四皇子这么吃瘪的模样,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女郎的袖缘,又堪堪地缩了回去。 傅楷之察觉到有人过来,抬头看到趴在假山上的傅知妤,面露震惊:“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是谁?”女郎瞪向他。 “是我妹妹。”傅楷之讪讪答道。 女郎恍然大悟,退后两步行了礼。 傅楷之说道:“这是长平郡主……”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上前挽着傅知妤的胳膊,开始好姐姐好妹妹的称呼起来了:“你就是我姑母提到的那个姐姐呀。” 她没说几句被傅楷之拉开,很不满地又瞪着他。 傅楷之解释道:“太后知道了又要罚你抄经。” 长平郡主哼了一声,眼波流转,落在傅楷之脸上,把他盯得背后发毛,结结巴巴问:“你、你又要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提我姑母。”长平郡主皱眉。 这边动静一大就引起了宫人的注意,长平郡主的侍女给他们望风,见到有人往这来了,过来通风报信,拉着长平郡主走了。 傅知妤瞥了眼还傻站在那的傅楷之:“看来我打扰四哥的好事了。” 傅楷之回过神,脸涨红:“什么乱七八糟的,偶遇而已。”说完也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向傅知妤叮嘱:“你别告诉二哥啊。” 傅知妤的视线从他腰上系着的佩囊掠过,慢吞吞应了一声。 · 太子已经登基,将太极殿定为了新的居所。 然而傅知妤还住在东宫的一侧,因此哪怕东宫内没有储君,也并没有封存。 先前侍奉太子的宫人们都跟去了太极殿,东宫内一下子空了大半。 自那日起,傅知妤也没见着过傅绥之。 她并不意外,按照荷月解释给她听的意思,刚登基有许多事要处理,哪怕傅绥之做储君时已以太子身份监国,手掌实权,和正式登基也是有许多差别的。 这段日子里只有同样无事做的傅楷之来找她说话。傅知妤佯装无意问起长平郡主的事,傅楷之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片刻后意识到妹妹正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羞愤地拂袖而去。 没隔几日,傅楷之身边的内侍传话说他领了朝中的差使,同样忙得脚不沾地,不方便再来陪她打发时间了。 · 文华殿内。 二十七日未过,不正式上朝,也不影响臣子们面见君王。 他们已经因科举一事和皇帝对峙良久,从傅绥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领了皇帝的旨意负责科考一事。 朝中青黄不接,士族中没有足够出挑的年轻子弟,还要靠荫补之类的恩典,偏偏在大行皇帝薨前,傅绥之从寒门中选拔了一批学子,大有要和士族分权的意思。 眼下丧期未过,学子们尚不能授官职,还在京中滞留。 曹国公慷慨陈词,列举了数条,却不闻皇帝的答复。 他自恃三朝老臣,拉不下面子,转身望向上首——年轻的新皇正翻着手上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记录文字,明显不在听他说话。 众人面前,曹国公有些下不来台,沉声道:“陛下,祖制不可违。” 傅绥之抬头,合上了手中的册子。 底下几个臣子面面相觑,傅绥之将他们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冷声道:“祖制?要不要朕下一道旨意,让诸位去太庙问问先帝们,哪来的祖制要朕从士族子弟中选拔官员?” 大臣们语塞,傅绥之缓和了语气:“朕知道你们近日忙碌,明日丧期就过了,朕允你们回家休沐三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继续为大齐效力。” 曹国公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明面上是体恤他们这一个月来连轴转,特地拨了三天休沐,但谁不知道皇帝已经勾好了名单,准备等丧期一过就派人去给进士们宣旨。 这三日他们在家休沐,不能插手朝政,等回来上朝,怕不是官服巾帽都给送上门了。 等人都退出去,傅绥之抽出那本写满蝇头小楷的册子。 上面并不像曹国公猜测的那般写着各种密报,而是罗列了傅知妤每日接触到的人与其交谈的内容,细致到和宫女一起挑选簪子,还是午后用了什么点心,甚至于为了多吃几口冰酿圆子与宫女撒娇的事都记录在册。 傅绥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在昨日召太医来东宫那行停顿住。 送册子前来的小黄门被喊进殿内,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是荷月姑姑亲自去请的医官,公主说不想让这么多人看着,把奴婢们都赶出去了。”小黄门绞尽脑汁回忆当时的场景,“奴婢候在外头,只隐约听到说没什么大碍,但是公主好像不大高兴,后面送进去的药都是荷月姑姑哄着喝得。” 等了许久,皇帝都没说话,小黄门冷汗涔涔。 “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到皇帝的吩咐,小黄门如获大赦。 · 天气炎热,门窗半开半阖,傅知妤听着廊下小宫女们窃窃私语——大行皇帝要与新帝的生母合葬。 傅知妤听说的时候也有些诧异。大行皇帝应当与自己的发妻,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合葬才合礼制。太后有母家做倚仗,她完全可以借由臣子们的口强烈反对,但太后竟然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件事。 她趴在榻上想得出神,连竹帘何时被人挑起都没注意到。 “阿妤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一道身影径直而入,垂挂的轻纱帐幔被路过的风带得扬起。 傅知妤闻声抬起脸,对视上傅绥之的双眸。 连日处理大行皇帝的丧仪,再加上堆积的公文奏折,即便他作为监国太子时便已经对政务处理得心应手,也不免熬了几个通宵,眼下能看出憔悴之意。 “没……没什么。”她小声答道。 方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们跪成一列,抖如筛糠。 往日公主并不约束宫人们的言行,一向自由,时间一长也就有点得意忘形,谁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驾临,说得还正是陛下最听不得的内容。 关于陛下生母的事,都是禁中大忌。 傅绥之神情冷如寒霜,内侍尖声喝道:“大行皇帝也是你们能背后议论的,统统拖出去割舌头!” 傅知妤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傅绥之的衣袖:“她们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管好她们。” 傅绥之的视线轻飘飘掠过她拉着衣袖的指尖,因为紧张害怕用力到发白。 皇帝没有喊停的意思,内侍们便要动手,不顾小宫女们的求饶和抽泣声就要将她们拖出去。 情急之下傅知妤慌忙站起来去拦他们,内侍们不敢擅自触碰公主,只好暂且停手,为难地看向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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