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南行-1 1 三月下旬，京中已经尽是春意。 白衡英仍在宫中监国未归，顾羲凰虽仍被禁闭，但偶尔闲暇时已经能在院中小坐感受春意暖阳。她的精神不太好，时常会有噩梦，梦中都是顾之徽撞墙而死的惨状，那双饱含恨意的眼睛在梦中紧盯着她，令她夜不安枕。 她现在无法进出白衡英的书房，但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务都会通过胡涟清或者顾炎清传到她的耳中。白衡英眼下的处境早已在她预料之中，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对她的许诺，若不是为了救出戚廖凤，白衡英也不必与姜络等人周旋。 但顾羲凰明白，逆贼围城一事虽大，最终能给与判定的却是白伯安。以白伯安对白衡英的宠爱，以及对姜家的嫌恶，这桩事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毕竟所有参与救出戚廖凤的都是被白衡英养在身边多年的亲卫，没有人会选择背叛。既无证据，那姜络几人的陈情只会被认为是诬陷。更重要的是现在太子的态度，顾羲凰回京后暗中调查过柳轻璇难产之事，虽然只有一些细枝末节，但展开后却总能与姜家沾边。而那之后太子对姜家的态度也开始有了微妙的抵触，既然姜家最有力的太子都不会站在姜家一方，那这次白衡英的事上太子必然会选择视而不见。 能确保白衡英平安无事，顾羲凰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至少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白衡英受到白伯安的冷待，毕竟是自己欺骗在先。 午后，顾羲凰房中正焚着香小憩，门外的声音却有些吵嚷。她披着衣裳起身推门一看，正是刘月仪盛装而来。 “昭熙你怎么住在这里？”刘月仪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见她的一应物品都在房中，问道，“难道是王爷不在府中，你一人在卧房害怕所以特意搬过来的？” 顾羲凰也不知刘月仪是怎么得出这番结论的，但她的身份事关生死，现下王府中知道此事的也只有那日进宫的她身边的素荷几人而已，就连胡涟清都不知道。白衡英如此谨慎，自然也不可能将此事告知宗辛。当初将她送回王府时，也只是交代王府中人顾羲凰在宫中冲撞了安贵妃这才送回王府责罚，余下的便只字未提。 顾羲凰回过神来抬手示意她落座后，回道，“就是天气转暖后，觉得外面院子里的风景不错，王爷又不在府中，索性就住在这里了。” 刘月仪自然猜不到那么多的因果，听顾羲凰这么说便也信了，大喇喇地往旁边一坐。“前些时日的那件事你可是在宫中受了惊吓？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好？” 顾羲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前几日不肯吃饭，人的确是消瘦不少。“自然是受了些惊吓的。不过也听胡涟清说起了你的风姿，如果不是有你在，现下京中怕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刘月仪被人夸赞，脸上的笑意不减，“昭熙如此说，可就是折煞我了。我也没有做什么，不过就是擒获了那些贼人罢了。听说在宫中燃起黑烟还是你的主意呢，倒是你思路清晰，遇事也不慌乱。我当时听到宫中出事，脑中一片空白，只记着京郊的两处驻军营地，带了人就冲了出去。回来后被我爹好一顿教训，但是他也夸赞了我的英勇。” “的确英勇。而且陛下回朝后，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昭熙你也知道陛下很快要回朝了么？” 顾羲凰不解地看向刘月仪，刘月仪才发觉自己失言，但话已出口，只能解释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宫中的一应消息王爷都会先告知你的，没想到这件事倒是把你瞒了个彻底。因为那些逆贼的事，两个主犯无故暴毙，姜络等人不满肃王殿下的处置，所以直接向柏州的陛下上书。肃王殿下监国期间出现如此大事，虽然皇城无碍，宫中诸人也没什么损伤。但陛下仍旧大怒，在书信中便斥责了殿下，要求殿下务必严查，揪出京中可能藏有的里应外合的同谋，并且圣驾已经从柏州回程了。” 这件事绝不可能是今日才从宫中传来的，但顾炎清与胡涟清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自然是白衡英授意的。顾羲凰想到此处，心中更不是滋味。明明是她牵连他到如此境地，偏偏他还要护着她不让她知道这些纷扰。 刘月仪见她表情凝重，问道，“昭熙，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王爷。这件事上虽说王爷做的滴水不漏，守住了皇城。但的确也让两个主犯无故暴毙，小惩与责罚都是逃不掉的。” “但听我父亲随口说起，这事来的突兀又蹊跷，肃王殿下刚监国就遇到这种事，似乎是刻意冲着他来的。若仔细查下去，兴许能有别的线索。” 刘月仪这话倒是提醒了顾羲凰，虽然她知道整件事是顾之徽筹谋已久，但其他人只会觉得巧合。明明圣驾刚刚离京，京中城防最弱时，白衡英方一监国就被逆贼群起围城。种种巧合，难道白伯安不会生疑么？加上姜络他们穷追不舍攀咬于白衡英，只会加深他们的嫌疑。若能按照这个思路散播一些传言，这件事很快就能反转到一个有利于白衡英的局面。 顾羲凰感激地看向刘月仪，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月仪，多谢你今日来探望我，与我说了王爷现在的处境。若我仍是无知无觉地困在府中，怕是什么也做不到了。” 送走了刘月仪，顾羲凰将邓晖唤来房中，把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他，吩咐他一定要将信亲自送到白衡英手中。邓晖看着信又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快送去宫里吧，若王爷有了回信第一时间送回府中。” 邓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又听到顾羲凰说道，“邓晖，去了之后替我好好瞧瞧王爷，看看他这些天是否憔悴了，若他一切都好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第249章 南行-2 2 白衡英在宫中收到顾羲凰的信时还有几分诧异，但拆开后仔细看过便知道有人将宫中的事告诉了她。胡涟清与顾炎清现在都听从他的吩咐，绝不会随便将宫中诸事告知她。 “今日有人去探望过王妃么？” 邓晖回道，“荣北郡主来了，与王妃说了些话。” 白衡英想到刘月仪的心直口快，顾羲凰的信息来源自然就是她了。“她送信来时可还说了些什么？” “王妃她……想知道王爷是否安好。” 白衡英听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有了一丝松动。他这些天忙碌于政事中，一来是因为姜络等人有意为难与他，二来则是他不想分神去想顾羲凰的事。一想到顾羲凰这一年多的欺骗，他便胸中郁结难舒，恨不能立刻回到肃王府去与她对质。 白衡英叹了口气，又问道，“她这几日在府中可还好么？” “王妃一切如旧，这几日胃口也不错，只是人看着有些憔悴。” 白衡英听后将手中的信纸放到烛火下点燃，吩咐道，“回去之后告诉素荷他们，将王妃的禁闭解除。同往常一样，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也告诉她，她想做的这件事现在可以放手去做，只是要小心不要露了痕迹。” 邓晖得了命令离开，白衡英看着已经燃尽的信纸，想着方才信中顾羲凰的提议。其实眼下对于白衡英来说，他的处境已是劣势，在白伯安连续几日的书信中都是对他的责骂与训斥。而且他自己心知肚明，放走了戚廖凤只剩一些无关痛痒的逆贼，根本不是白伯安想要看到的结果。但如果能按照顾羲凰的法子在京中掀起流言，将这桩围城的闹剧放大几个无关痛痒的细节。比方说为什么逆贼要选在圣驾离京的第二天动手，为什么偏偏是肃王监国时才会遇到逆贼围城，为什么中书令姜络要紧追此事不放。 这样一来，原本就对姜家有所成见的白伯安也会摇摆猜忌，毕竟这一系列的巧合看起来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陷阱。而主犯已死，没有口供，死无对证，更像是蓄谋已久。 白衡英盘算着一切都是于他自己有利，而顾羲凰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四月初十，圣驾回京。 姜家欲以谋反陷害肃王的流言早已满城沸腾，姜络避之不及称病躲在家中。白伯安回朝后虽然也对白衡英予以斥责，但态度与起初已经截然相反，只下令诛杀了被擒获的反贼，余下的不再过问。太子更是闭口不言，自始至终都不曾为姜家开口辩解。 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白衡英也得以离宫重回肃王府。 李泽听说能回王府后，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了行礼，两人的车驾停在王府门口时，白衡英却犹豫着许久没有下车。 “王爷想什么呢？前几日不是还说起马上就能回府了，想要与王妃见上一面么？”李泽掀开车帘催促着，但看白衡英沉默地坐在马车里，眉眼间神色纠缠。 “你可给府中传了信通知他们？” “回王爷，自然是提前告知的。” 白衡英有些失落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并没有人出来相迎。他既然已经传令解了顾羲凰的禁闭，那府中诸事自然都是像以前一样全部要告知于她。如今冷清清地无人相迎，难道她竟已绝情至此？白衡英想到这里快步走下马车，该生气该绝情的那个人分明都是自己，凭什么她连个低头认错的态度也没有。真以为只是帮他摆平了眼前的困境，这件事便能两清么？若不是因为她，他又何必欺瞒他的父亲包藏罪犯。 他气冲冲地就往王府大门走去，李泽也跟在其后。两人叩开了门，守门的小厮见他回来，忙高兴地向他行礼。 “王爷总算是从宫中回来了，王妃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热水替您沐浴更衣。” 听到这话，白衡英紧绷的一张脸才有一丝缓和，问道，“王妃还吩咐了什么？” “王妃说，王爷从宫中回来定是疲惫不堪，应当先去沐浴更衣，若觉得累了可在房中小憩。若觉得饿了，膳房中已经备好了王爷最喜欢的几样菜式，随时可做。若王爷想去见她，可以先去书房与王妃相见。” 白衡英听后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又打发了李泽下去休息。自己则沿着最熟悉的那条路，一路走到了书房。四月天里，书房廊下那几株花草已经尽数开了花，红红粉粉地簇在一起好生热闹。白衡英想起平日里顾羲凰在书房看书久了，总是会推开窗户看一眼外面的绿意，可现在窗户紧闭着，根本看不到她在里面的样子。 两人最后一见是在一个月前，在城楼昏暗的房间里。顾羲凰向他袒露身份，那之后的许多个夜里他都会从梦里惊醒，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可真相已经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两人面前，他也尽量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顾羲凰。他在牢狱中听过顾羲凰的自述，知道她已对前朝没有任何幻想，也知道她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他们之间没有国仇也没有世仇，只要两个人仍愿意彼此相守，他可以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一辈子。可现在仅有一门之隔，他反而有些害怕。他停在书房的门外，伸出的手犹豫再三并没有推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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