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讲了!” 湛君大喊一声,抱住了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头。 她没有想过。 她不敢想。 她只敢想他好。 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母亲。 昨日才告诫了自己不要哭,此刻却止不住眼泪。 她哭得这样惨烈,元衍比她更痛。 他简直恨她。 拥她到怀里,他轻声道:“这样就哭了?你是真的不懂我,只有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娶旁人?还有他,你生下的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对他不好?在我家里,谁也不敢对他不好……只有你,不要他,叫他受委屈……往后对他好一些,好不好?千万别再说什么同我分开的话了……” 湛君推他,哭着说:“可你不是个好人……我不要和你在一处……” “我还不好?”抓住她两只手,他笑着问:“我对你不好么?” “很好的……”湛君轻声道,眼泪又落下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痛苦……你说要和我同生共死,我是真的想和你死在一起的……忘掉你做下的那些事,只记得你对我的好……我们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去?爱和恨全都不管,只有你,只有我……” 元衍抱紧了她,“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总是会死的,爱恨都不再管……所以莫要急,在死去之前,不要恨我,要爱我……”
第120章 元小郎君不爱读书。 开蒙前是祖父在教, 不过简单学几个字,那时候倒还耐烦,被祖父抱在怀里, 手上沾了墨,往祖父脸上抹, 格格地笑,祖父自然要躲, 也是笑着,两个人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后来父亲请来了先生——一位宿儒,比祖父要有年纪,学识渊博, 人却端肃, 好似根本没学会笑。元小郎君很不喜欢,何况春日易困, 夏日天热, 秋日人乏, 冬日自是不必提, 一日也只那么些功夫, 玩耍尚且不够, 哪里还有空闲读书?祖母自然知道读书的重要,可只要元小郎君嚎上那么两声, 任谁也没奈何。老先生心中不满, 祖母也只是敷衍, 老先生自觉得受了轻慢,断不肯再留, 只留信一封,当面拜别也不曾, 自去了。待父亲归了家,闻得此事,狠下心要管教,做祖母的虽溺爱孙儿,可也怕得罪儿子,因而不敢插手,只两下里心疼,后来想了法子,先稳住了孙儿,请来几个先生,认真教了一个月,居然成绩斐然。父亲放了心,安心离了家,做祖母的便兑现了昔日承诺,再不管小孩子读书的事,由着玩闹。这里头的内情,父亲后来自是知道了,可惜鞭长莫及,只能写信质问,结果将人逼急了,非但不能如愿,反惹来了骂,道子肖父,父亲小时便不爱读书,只一味胡作非为,哄劝皆是不听,如今倒苛责孩子,什么道理?父亲因自己幼时的不成器,这事上十分理亏,只好撒开手,暂且不问了。元小郎君自此更是如鱼得水。 伯父家几个从弟却与元小郎君不大相同。伯父是个温和的人,但教育子女时却很是严厉,养的几个孩子都怕他,因此读书时不敢不用心。读书一途上,元小郎君无疑是落了下风,输人一等,但元小郎君并不在意,几个从弟书读的再好,祖母面前也越不过他去,不单祖母,祖父、叔父、姑母面前也是一样,他永远是家里最得宠的。 可是表兄不一样—— 表兄是母亲一手教养出来的,样样都好,可见母亲喜欢的是乖巧上进的孩子。 元小郎君既不乖巧,也缺了上进,于是便慌急起来,怕赶不及似的,喊着要辞书,辞书未到,便随便捡了本书,马车上就用起功来。 湛君自然是希望小孩子懂礼知事些,可元凌这样一副紧急样子……她看在眼里,欣慰并不太多。多的是一种疼。 这个孩子是在意母亲的,他的可耻的自私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一直对不起他,对他的亏欠,她愿意拿命偿还。 可天并未收取她的命。 所以她仍亏欠着。 而且他不恨她,他竟然不恨她…… 她亏欠他的,更多了。 无论如何是还不完的。 但还是要还,尽力地还…… 要怎么还? 湛君和他再分不开的,若要他同离开他的父亲,似乎不近人情,不是对他好,算不得还债。 且对元衍也不大公平。 她该酬他的情。 他要同她一起死,她并没拒绝,当时想的是恩怨两消,如今再不好恨他。 可是又做不到毫无芥蒂。 忘记便是背叛,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 她做不到。 她不该同他在一处,她心里知道得清楚,可是命——看不见摸不着的命,强推着她往他身边去。 死掉的人,活着的人…… 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为何是她活着? 养大她的人,待她好的人…… 这样的不如意,简直含恨! 可是还有孩子,还有未偿的债,她不能也不想死。 到底要怎么样才好? 磨缠着,左右无定,不能成行。 深沉的痛苦里,无知无觉就到了咸安。 被告知有人来接时,湛君是惊惶的。 车外连声呼唤,喊的虽不是她的名字,却也像夏时坠落的雨,大颗的,急促的,成片的,砸到人身上,叫人不得不从心底生出慌乱。 她不知道怎么办好,仓促间只能将元凌推出去,催他:“不是在叫你?还不快去!”声音轻飘飘,好似无根之苗。 元凌早听见祖母的声音,雀跃地想要下车——离家时的那些怨恨早散掉了,如今只有亲切的想念——可是母亲没有动。 母亲既发了话,再没了顾忌,高声应着,不等人接,自行跳下去,张了双臂,归林的鸟儿一样扑过去。 鲤儿自然还是陪在姑姑身边,并且对姑姑表现出的惶急很是忧虑,眉攒着,轻唤一声。 湛君定了定神,还是得做个决断。 走是不能走的,寻个住处,能常常见面,她倒也知足,只是有人一定不允,闹起来……可要是真跟着进去,自此当作无事,又不甘愿…… 只是原地趑趄。 元府大门前,大片的人。只是元府的人,不相干的早撵了去,不准挨近。 方艾不见这眼珠子似的宝贝孙儿已有四月,中间又隔着几重生死劫难,眼下见他安然无恙地跑过来,立时喜极而泣,迭声呼唤,也不要人扶,自己提着裙摆跑去迎,要把那早抱惯了的小孩子揉进怀里,再也不松开。却有人快她一步——她女儿元希容,这小孩子的姑母。 这小孩子同他的姑母也是极亲近的,见姑母迎面来,便出声喊人,才张了口,声还未及有,一只手就掐上了脸,揪着拧了一圈。 元凌当即大声呼痛,两只手挣扎着乱摆。 “你可真是了不得!”元希容脸上有冷冷的威严,“负气离家也敢!那么听你祖母的话,怎么不来找我?她不是说了?我也是知道的,怎么不来问我?你问我,我自然告诉你,你母亲没有想扼死你,你问也不问!信了她的胡言乱语,跑到外头吃苦!几次性命不保!我问你,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疼!姑母快松手,我疼!”元凌疼得哭了,声音含糊地哀求。 方艾听了心里疼,伸了手去拉女儿,“啊呦,你还不松手!疼!听不到?” 元希容睃了一眼自己母亲,冷笑一声,“都是母亲你!惯得他如此!无所畏忌!这样的事都敢做!若不给些教训!往后只怕还有更出格的!” 女儿说的固然有理,可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方艾就道:“他难道还敢?定然是不敢的了!还不快放开他!瞧瞧!要青了!” 元希容并不松手,转过脸冷笑:“好呀,到底不是母亲你哭着寻死觅活的时候了!” 方艾拉下脸,“原来你还记着我是你母亲呐!” 眼见要吵起来,元凌怕她们忘了自己,要多受许多苦楚,于是闭了眼开始假哭。 方艾顿时急了,慌着两只手去掰女儿的手,“哎呀!还不快松手!我不信你不心疼!” 三代人聚一起热闹得很,元衍饶有兴味地旁观了会儿,随后抬起脚往马车处去。 车上还坐着两个人。 也是一对姑侄,只是愁苦得很。 湛君仍不能决断,鲤儿在一旁陪伴,温润的眉乱攒着,目光时刻不离。 元衍掀了帘帷,微微一笑,“说吧,又想怎么闹?”他想她必然是要闹的,他不怕她闹,只要进了他家的门,他任由她闹——只要是在他家里。 湛君抬了头,很有些犹疑,张了张口,“我……啊!” 一双手掌住她腰,不轻不重拽了一下,她被带着往前趴,跌落在早已等候许久的怀抱里,轻而易举地被人拖出了马车,身子一轻,脸已朝了下,头发散开来,两脚晃晃荡荡。 “发什么疯!快放我下去!” 脑中一片嗡鸣,害怕是真的,羞恼也不假。 “鲤儿跟上来!跑得快一些,别丢了!”他笑着喊。 鲤儿这才回了神,手忙脚乱地要下车。 湛君还在挣动,手肘撑在他脊背上,恨恨地骂:“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可都看你呢……”他压低声音,带着笑,“不捂着脸?那可给她们都看去了。” 那岂不是很丢脸?湛君的想象里,好多人,乌泱泱的人,一张张脸,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就像她是个稀奇的怪物一样…… 啊! 湛君拿两只手盖住了脸,掩的严严实实,再也不敢喊,只小声说话:“走啊!快走!” 元衍笑得不可自抑,扛着人,几步走完了台阶,大跨步迈过门槛,掠过一群群低眉顺眼的人,径自往住处去。 鲤儿被抱下了马车,先转到方艾跟前行了礼,又同元希容叙礼,这才依着了元衍的话,急急忙忙追过去。 他身后,元希容终于松开了元凌的脸,问方艾:“那是那个孩子?” “许是吧……年岁倒对得上。” 元凌往后退了半步,捂着半边脸,嘶着气道:“那是表兄!” “啊呦!”方艾定了神,连忙把元凌捞进怀里,“快!祖母瞧瞧!哎呀!真青了!你可真是心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