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爬过去,抱住了她,叫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他仰视自己的儿子,有气无力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呀……我不该把你留在都城,即便是受猜忌,我也该接你过来……” “那为什么不呢?我会羡慕,会嫉妒,父亲想过吗?我一个人,可你们是一家人……”元承哽咽了,“父亲还记得吗?我十七岁的生辰……我十七岁的时候,祖母已经离开了我很久了,父母兄弟,只有父亲会记得我的生辰,你会往来半个月,只为去都城看我一眼……可是那一年你没有去,你写了信给我,说有事缠身,要赶不及,可是又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很着急,骑了马偷偷地离开了都城,要到咸安找你,我本来不太会骑马,掉下来好几次,摔的我很疼,但是我为了见父亲,我都可以忍,后来我的骑术就好了很多,我兴奋地想着一定要告诉父亲,父亲会为我高兴的,我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要到咸安,我选选地看见城池,快马加鞭,只想快一点见到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弟弟和妹妹,我带了礼物,就背在我的身上……” 元佑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元承讲的这些话,有些他清楚地记着,有些他则完全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曾历尽艰难来到咸安。 “可是我连城也没有进,我在城外就见到了父亲,那天正是我的生辰,我都算好了的,可是父亲在做什么?父亲在游原,身旁还有母亲,青雀的手攥在母亲的手心里,凤凰在追一只灰兔,幼猊追着凤凰……我就远远地看着,身上还背着我挑的礼物……他们完全不需要,不是吗?后来在都城,我问幼猊,那天怎么会去游原,幼猊告诉我,因为凤凰病了很久,病好后,他想出去玩,所以父亲带了他去……父亲就是因为他生病,所以没有去看我。” 这一段痛苦的记忆,多年来一直埋藏着,今天他讲出来,是为了报复他不公的父母。 他也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 一个年迈的老人,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接着被告知凶手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他质问他的儿子为何残害手足,他的儿子告诉他是因为他,他才是祸源。 “我有悔……我真的有悔……我明明已经有了一个你……我还把你留在了都城……我就应该只有你一个的……我怎么能那么对你……”这年迈的老人痛哭流涕,“只是你恨我是应当,你可以叫我去死,可你为什么要害你的兄弟!他有什么错呢?有错的明明是我们这对失责的父母!你不该对他下手啊!” 正是一派凄惨的时候。 忽然有声音道:“阿兄原来是因为双亲才要我死,我还以为只是为了权势。” 一时再不闻半点嘈杂。 站着或倒着的三个人,一时全看向门口。 元衍慢慢地出现。 出现在他的父母和兄长面前。 他不但带着兵器,还穿着甲,甲上还有血,刀就提在他的手里,正在滴血…… 方艾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冲上去,摸她熟悉的那张脸,来回地摸,同时嘴中喃喃着:“活的,是活的……是活的,我的儿子……”她蓦地大哭起来,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她嚎啕大哭。 元佑也满脸的震惊,他不敢信,不敢信他的儿子还活着。 只有元承看起来还算镇定。 元衍将自己的脸从他母亲手下救出,他空闲的那只手把他母亲那只灵活的手一下全掌住,随即牵着她的母亲到榻上去坐了。他施展他的本事,哄着他的母亲止了哭,而后他转过头去,走到他的父兄跟前。 这是有着生死之仇的一对兄弟。 兄长先开了口,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是如此,怪不得呢,十二郎那么大胆子,原来是有倚仗……” 元衍道:“他便是没有倚仗,也是可以说的,事情的确是阿兄你做下的,不是吗?” 元承点头,“是,我做下的事。”他笑了一下,“二郎你没死,那我和郭松岩就要死了,不知他该是怎么个死法,我又会是什么死法?” “郭松岩死在战场上,他多年守边,丰功伟绩,又为保家卫国而死,人人都应当歌颂他的功德,至于阿兄的死法……” 元佑站到了元承前面,“二郎,你既然没有事……” “父亲。”元承截住了他父亲的话,“我既然敢做,要担什么后果,我早就想过的,父亲不必为我说情,否则对二郎也太不公平。” 元佑回过头看了长子一眼,再看次子时,满眼皆是恳求。 元衍抬起了他的刀,那是他战场上杀敌的刀,如今却要对自家人。 元佑闭上了眼睛。 “阿兄,你前后杀我两次,头一回害死我孩儿,后一回更是不惜通敌,多少人为你所害?这天下岂能容你?” 元承也赞同,“你说的很对,我无怨言,任你处置。”他看向元衍那还在滴血的刀。 元衍收起了他的刀。 “阿兄,你是长兄,我向来敬重你。” 元承默默无言。 “你是我的同胞兄弟,我怎么会杀你?” 元佑猛地睁开了眼。 元衍接着道:“今日只是我们自家人的事,门只要关起来,便同旁人没有关系,阿兄你对不起的人就单只是我,这只是咱们兄弟间的龃龉,很容易料理,阿兄你养下的那些人我会处理干净,今晚的事流传不出去。” “之后我还回边关去,希望在我回来之前,我的兄长已经不在,阿兄明白我意思吗?” 说完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以为如何?” 元佑攥紧了长子的手,对次子道:“你明日便回边关去,你放心……今日咱们家只有刺客,你阿兄遇刺伤重,十日后不治身亡……你只管安心去……” 天亮之前,元衍处理完了所有事。 回边关之前,他还想再去看一眼妻儿。 湛君早已经回到了榻上。 但是她没有再睡。 她躺在孩子的身边,只有拥着她的孩子,她才不会感到寒冷。 她不冷,她只是痛。 他来了又走,她终于对失去他这件事有了实感。 她想他应当是对她有怨,不然他怎么就只回来那么一会儿呢? 他应该是怨她,怨她对他不好,不给他好日子过。 他有意地折磨她。 可是她宁愿再受折磨,只要他还回来,还能再叫她见到他。 她真的很想他,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死,她以为她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见他,她没想过到最后被抛弃的人是她。 这样想着,她又开始恨他。 但是又想,如果他还回来,她就原谅他。 天渐渐亮了,鸡啼过一遍又一遍。 她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 她望着窗棂上的明光,心里并没有恨。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不怪他。 她偏过头,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天已经亮了,她要思索天亮之后的事。 “怎么又哭?” 湛君愕然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熹微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渐渐近了,她看清楚了,还是旧时模样。 也是旧时的习惯,见了她的眼泪,他一定要给她擦。 擦完了,他又道:“我问你为什么哭,怎么不答?” 他手指擦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的触感。 不是冰凉的。 湛君将自己的手搁了上去,而后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他就又问她:“怎么了?” 湛君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将要递过来的手掌。 的确是热的,不是寒凉的。 “你没死!” 她高昂的声调是一种质问。 这下倒要换元衍皱眉头。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知晓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笑起来,“夜里我来看你的时候,以为我是鬼?胆子真大,鬼也抱的那样紧,不怕鬼带你走,从此也做一个鬼?” “你真没有死?到底怎么回事!” 元衍还很得意,“我当然没有死!我怎么会死?不过是做一个局将计就计,说到底我只是次子,礼法上差着,要是有个好兄长倒也罢了,可惜不是,他一心要我死,好抢我的东西……我又怎么会如他的意?就叫他以为我死了,再适时逼他一把……我要是动手杀了他,难免要落残害手足的名声,而且我心里是真有这个兄长的……如今也算圆满,我已知足,说起来,阿兄倒是给了我好大助力,他们都以为我死在白微山,根本没想过我会带人直奔他们王庭,我一路畅行无阻,在他们王庭里来回冲杀,真是快慰!我还在他们圣山下祭拜了天地,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人。” 他得意扬扬,湛君却险些背过气去。 她真为她流下的那些眼泪不值。 这个人,这个人…… “你不如真死了!” 湛君一把将元衍从榻上推到了地上。 元衍完全没防备,摔得结实。 “干什么?又怎么了?” “你还不如死了!”她恨恨地讲。 元衍还没站起来呢,听见这句,干脆就坐地上了,抬头看她,“咒我死?真是好歹毒的一颗心!”说完他还哼了一声。 湛君冷笑着道:“我咒你死?说你已经死了的难道不是你自己?你倒是快慰了,有没有想过别人?倘若有人为你死了,算不算是死在你手里?” 元衍就问:“谁要为我死了?” “我!”湛君从妆台上拿下那支簪,也不管是否会伤了他,直接扔过去,“我差点就为你死了!难道不是你害死我!” 元衍当然不会被一只簪伤到,很轻易便躲开了,他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又把指头压上去。 见出了血,他赞叹了一声,“真正好功夫。”又问:“这是要干什么?” “我打算去杀人呢!” “杀人?你杀谁?” “那个害死你的人,我的仇人!”她又冷笑,“如今好了,我可没有仇人,要是有,那也是你!” 元衍把簪子攥住了,很认真地问:“是为了我?以为我死了,要给我报仇?” 湛君道:“要报也是我自己的仇!” 元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是以为只要有鹓雏在,你就不会叫自己有事,我没想过你还会考虑这些,毕竟你是为了他才愿意回到我身边的,不是吗?” 湛君又推了一下他,虽然也是同上回一样的力气,但是这一次没有能推动。 不过她也不是要将他如何,她只是向他表达她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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