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你安排,你死了,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去找妹妹,地角天涯,我也一定能找到她。”孟冲搁了筷子,侧过脸不再言语。 杨琢在自己房里喝闷酒,一边喝一边砸,动静很大。 杨圻才进了院子,一个酒壶便碎在了门框上。管事战战兢兢上来行礼,杨圻挥了挥手,管事如蒙大赦,领着侍从鱼贯退下。 杨圻背着手,扣响了门,“咔嚓”一声,碗碎在门框上。 “滚出去!” 杨圻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是我。” 屋内一阵丁零当啷,杨琢慌张开了门,腮边酒渍还未干,惶恐着喊了一声父亲。 杨圻越过杨琢进入室内,环视一地狼藉而神色不改。 杨琢拿袖子抹干了脸上残酒,又喊了一声父亲,心虚胆怯。 杨圻说:“你做了什么事,我已经知道了,辱人者,人恒辱之,我以为你在反省。” 杨琢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我早告诉过你,你要收敛些,我们已是众矢之的,言行不得有失,你自己说,你做的事聪明?” 杨宝珠从外面来,听了这一句,立马接道:“我不认为兄长有错,明明是太子他欺人太甚!”李雍跟在杨宝珠身后,闻言蹙起了眉。 杨圻见了爱女,脸上不自觉就带了慈爱,可见了杨宝珠形容,不免嗔怪:“怎还没睡?夜里还冷,穿这样少。” 李雍说:“我也是这样说,可表姊心急,顾不得多穿衣便赶来了。” 杨宝珠走到杨圻身边,拉住父亲的手臂,“父亲,你得为兄长做主,不能叫他这样给外人欺负。” 杨圻没拨开杨宝珠的手,说的话却是:“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好了,快回去。” 杨宝珠不依,叫嚣着要她父亲给孟绍教训。 杨圻恐爱女受冻,想尽早解决这事,转头对杨琢道:“你明日便上门去给太子殿下同城阳王赔罪。” 杨琢低着头不说话,明显是不愿,李雍在一旁开口:“姑父,我倒不觉得需要这般大张旗鼓,过于郑重其事反而不好,找个由头宴请两位殿下一番,姿态摆出来,看在您的面子上,殿下们该不会计较。” 杨圻赞赏道:“这法子妥当,便依你说的办,若是你兄长也如你这般,我也不必忧心了。” 杨琢听得此言,拳头攥得更紧,牙齿将要咬碎。李雍窥一眼杨琢,只讪笑以做应对。 杨圻并不多待,临去前叫杨宝珠快些回去,杨宝珠应了,杨圻先行离去,杨宝珠却不动弹。杨宝珠不走,李雍也不走,贴着杨宝珠站着,杨琢一眼瞪过来,他没法子,也只好离开。 李雍走后,杨宝珠向杨琢抱怨:“你为什么总对阿雍这么凶?也没有缘故,你下次再这样,我肯定不站在你这边了。”夜色深凉,杨宝珠觉着冷,便想着进屋里去,可真到了,发现里头乱糟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由得惊叹:“天呐,这是怎么了?” 杨琢沉默不语,捡起地上一个酒壶,仰头猛灌,杨宝珠冲上前制止,夺下酒壶,“好了,怎么还喝!” 杨琢一拳砸在几案上,恨道:“父亲总是退让!我真不明白!” 杨宝珠蹲下来,劝道:“父亲总有父亲的道理,我们只要听话就行了。” “可我忍不了!明明——” 杨琢又是一拳,杨宝珠毫无戒备,吓了一跳,并不是很高兴,捂了胸口:“谁惹了你你教训回去,同我们厉害什么?你再这样,我也要不理你了。” 杨琢腹内有如火烧,抬手将酒壶扔出去砸了个粉碎,“你走!” 杨宝珠还未受过如此对待,一点也不退让,抬起脚便走。 转眼间又只剩杨琢一人,杨琢摸起一个酒杯,将里头残酒一饮而尽,目光凶狠—— “且走着瞧。” 景林苑散了热闹,元衍心情不错,收拾了东西要走,孟绍遣了人请他,当然也一并请了杜擎。 内官引着两人到了孟绍位于京郊的一处别院,这别院依江南式样而建,流水叠石,曲径宛转,七弯八拐才到了一处屋舍。两人进了屋,内官便出声告退,又说太子殿下即刻便到。 等人的一会儿功夫,杜擎与元衍说起话来,“太子殿下也真是失礼,他请我们来,却还要我们等他,谁家请客是这样?”元衍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在这里都敢胡言乱语。”杜擎摊了手,“我讲实话而已。” 杜擎找了地方坐下,招呼元衍去坐,元衍不做理会,他便说:“你们是说大事的,我是来作客的,可不委屈自己。” “三郎要是委屈了,左仆射大人可要怪罪我了。” 孟绍从外转进来,杜擎才坐下便又要起身,心里不是很情愿。 元衍杜擎行了礼,孟绍伸手道请:“坐。” 杜擎气鼓鼓坐回去。 侍从端了酒菜上来,几个人坐得近,三人聚首,也算小宴。 杜擎知道得清楚,太子请客,自己不过是个顺带的,因此专心在吃上,并不多言语。 孟绍一直说着话,显得他这位太子殿下实在平易近人。 “是我消息不够灵通了,二郎进京许久,我竟不知,还是前日拟帖,旁人在一旁提醒了才知,此番怠慢,我自罚一杯,向二郎赔罪。”孟绍举起酒杯,又转向杜擎,“三郎亦是。” 孟绍为给元衍赔罪,说了那许多的话,到了杜擎,不过“亦是”二字,杜擎在心里叹了口气,谁叫他没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父亲呢? 但是杜擎还得笑盈盈回敬。 等孟绍问完了元衍西原家中各色人的近状,又随意说几句话,杜擎听着,知道往后再没他的事了,于是安心吃起他自己的来。 孟绍同元衍话说的久,杜擎菜就吃得久,酒也喝得多,等宴罢已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想站着还要元衍扶。 元衍杜擎两个皆是骑马前来,此刻杜擎醉了,马骑不得,只能坐车回去。元衍遣了人叫杜府来接人,他又不愿意在别院等,于是强扯着杜擎陪他先走着。 杜擎头脑昏昏,难受得很,他想安静待一会儿,最好是安稳睡一觉,但元衍这个缺大德的非要拉着他走路。 杜擎忍不住骂人,“好你个元二……我咒你倒霉。” 元衍今日心情甚好,并不与他计较,任由他讲。 杜擎骂着骂着,忽地嘿嘿笑起来,“你不知道,我听太子讲那些话,好几次都要笑出来……哈哈,他们……他们都不了解你,只有我最懂你……” “太子拉拢你,想着做个真正的皇帝,可他压根不知道,你……”他忽然停下来,不说了,脚也不动弹了。 元衍还等着他说下去,结果他几次张口,话没说出来,人倒跑到隐蔽处,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杜擎这边才吐干净缓过一口气,驰道上便来了杜府的马车。 杜擎的侍从先向元衍道谢,然后连忙扶了杜擎上车。元衍站在马车前,掀起了车帘,看着杜擎,道:“你既回了家,就安心睡下吧,可别跟人胡言乱语了。” 杜擎胃里又是一番汹涌,他一手捂了嘴,一手朝元衍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会。 元衍放下了车帘,马车应声而动。 在元衍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元府侍从见状,立刻快步牵了马跑来。 元衍上了马,一声呼喝,白马便疾驰起来。 元衍跑了一会儿马,猛地拽了缰绳,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白马在原地刨着蹄子,声音嘈杂烦躁,元衍趴下身子,在白马耳边道:“你若真有灵性,便为我挑个去处吧。” 元衍话才讲完,白马便发了疯一样扬蹄飞奔起来。它快得像一阵风,带着巨大的破坏力,元衍也拉不住它。他们甚至冲进了人群里,引得行人惊呼。 元衍在马上坐着,一切超出了他的操控,可他心中却生出一股畅意,让他随着白马的飞奔大笑起来,胸襟顿开。 这时候的元衍认为,哪怕陷入了未知的境地,他也一样无所不能无往不利。 天黑了,白马终于停了下来。 元衍下了马,看着偌大的“平宁寺”三字,拨弄着白马额头的鬃毛,“好吧,我信你是有灵性的了。”
第26章 元衍要进平宁寺, 需着人通报,一来一往费事不说,叫方倩知道了, 必定不给他好脸色。这般一想,他索性逾墙。 元衍虽与方倩亲近, 平宁寺却实在不熟悉,这回没人给他引路, 纵他先前来过,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要找到地方,委实费了一番功夫。 院前榴花依旧, 元衍看到这花, 忽地忆起上次他从这里离开时湛君送他却偷偷摸摸不肯叫他知道的事来,想她实在是忸怩得可爱。 借着月色, 元衍攀上砖墙, 看见门窗紧闭, 屋里却有烛火微光, 料想屋内人还未睡, 便纵身一跃轻巧落入院内。他渐渐离窗子近了, 听到了屋子里传出的细碎呜咽。 湛君猛地听见有人敲她窗棂,吓的忘了哭, 抽噎着问:“是谁?” “我。” 湛君听出是元衍, 惊奇他此时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 窗子一开,元衍便跳进了房里, 一抬头,一张含烟带露的芙蓉面撞入眼帘。他当场愣住。 湛君等好久, 不见他说话,拧了眉问他:“你怎么了?” 元衍回神,不答她话,反问道:“你为什么哭?” 湛君本忘了哭,这会儿被提醒了,瘪了嘴又续上。湛君在人前哭是没有声音的,也不想叫人看见她带眼泪的脸。她看多了书,觉得哭是丑态,不该示人,于是侧过了身子,捂着半边脸默默地哭。 元衍瞧不得她流眼泪,更受不了她这样哭,按住她肩膀将人扳过来,“谁欺负了你,你跟我说就是,大不了我把人杀了给你解气。” 他这样说,湛君立即将他同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河阳王归为一类人,连同他一起恨上,蓦地抬手狠推身前人,“就是你欺负我!你以死谢罪好了!” 元衍不防备,给她推的往后趔趄,靠着窗子站住了,一头雾水:“我哪里惹到你?” “自我认识你,你就一直欺负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早晚要遭报应!” 元衍听见一个“你们”,知道自己是受了殃及,他为自己抱屈,只关心是谁叫她生气,“到底谁欺负你?” 湛君偏过脸流眼泪,这会儿轮到她不说话了。 元衍急得心要溶了,他一边气有人叫他的人委屈,一边又气湛君不说话,“你真不说?不说就自己受着吧!我不管你了。” 湛君下意识想说谁要他管,已然张了嘴,却又忽然想到,这会子同他斗这个气没一点用处,又救不得识清,而若是他能将识清解救,便是朝他低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样想,眼里点起光亮,猛地向前一步抓住元衍的手,灼灼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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