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不比逍遥散步,湛君已走了很久,疲乏的厉害,她以前只知道平宁寺大,却不晓得这样大,没有尽头似的。永安塔望着就在眼前,可像被施了法,总是那么远,总不能靠近。湛君像个低着头做苦力的役夫,各种困苦尝了遍,麻木没有感情。 路既不是为你一人准备,走在上头不小心,必然是要出事的。 湛君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拧身看过去,正好与那人对视。她虽穿着青黑僧衣,却有头发,简单梳了,不见藻饰,此刻虽未直身,却仍能瞧出她超出寻常女子的身量来,既高又壮硕。 湛君正纳罕,她却转了身,一言不发,快步离去了。 湛君暗怨这人失礼,忍着疼慢腾腾爬起来,嘴里嘟囔,“我方才撞上去的难道是铁石吗,也太疼了些。” 这只一件小事,湛君并未太放在心上,仍旧走她的路去寻识清。 湛君寻了一整天,一无所获,人撑不住,今日只得作罢,躺在榻上动也不想动。 忽听得窗棂作响,湛君心头一凛,立时坐了起来,鞋也未穿,跑到窗边,对开了窗探身而出。 月亮孤零零在天上挂着,庭院里什么也没有。 许是风吹出来的动静,湛君手撑在窗台上,发起呆来。 石子落在窗上,咣当一声,湛君蓦地惊醒,捂着心口踉跄往后退去。 窗口露出元衍笑着的一张脸来,倒悬着,出其不意,又吓了湛君一跳。 元衍从树上跳下来,湛君怒瞪着他。 “怎么这样瞧着我?”元衍闪身进了屋子,歪着头看着湛君笑。 湛君骂他,“你吓死我!” 元衍很得意,“我故意的。” 湛君怫然,“坏胚子。” 元衍哈哈大笑,湛君飞快上前捂他的嘴,“叫人听见了,抓了你打!”元衍不笑了,湛君松开了手,望他的眼神仍旧嗔怪。 元衍说,“你怕我被打?” 湛君白他,“你生死都与我不相干,我只怕你连累我。” 元衍耷了眉眼,“好啊!这样冷硬的心肠,简直伤透了我。” 湛君不理他这话,问他:“你怎么又来?” “怎么,我不能来?” 湛君气愤,“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湛君真的被他气到,快步朝他靠近,抬起脚就要往他靴子上踩。元衍下意识避开,湛君没踩到人,反倒震得脚麻,更气了。 元衍恐再逗弄她要生气,忙伸了脚送上去,“好了,给你出气,可千万别哭。” “谁要哭!”湛君狠狠朝那只脚踩了下去,仍旧不解气,又使了力气碾。 元衍嘶出声来,却不避让,由着她发泄,嘴里说:“我来瞧你,你不高兴么?” “我为什么要高兴?” 元衍悻悻,“但我见到你,是很高兴的。” 湛君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她好几次张口,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丧气地闭了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输掉了。 元衍觑着她脸色,小声说:“今天很热闹,我站在人堆里,想起你来,觉得你要是也一起在,肯定会高兴,但我很忙,不能带着你玩,只有晚上不忙了,才能过来瞧你。” 湛君问他,“你都在忙什么?” “酬酢。” 湛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转身就走,一眼都不想看他。 元衍跟上去,嘴里解释:“是真的很忙,长辈要去拜访,旧友宴请也不能不去,应对倒不难,只是实在分身乏术。” “你这样说,我还得谢你的看重,真是荣幸,简直感恩戴德!” 实在是不知好歹,元衍无奈道:“只忙这一阵,总不会一直忙。” 湛君收整卧榻,不听他讲话。 元衍说,“你不理我,是连你那朋友的消息也一并不听了吗?” 湛君原本跪在榻上,听得此言,立马转身看他,双眼明亮,手里还攥着枕头。 元衍简直要叹气了。 识清给人搀出来,湛君看到她第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好好的一个人,成了这副模样。 识清犯了大错,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真慈堂日后必不能再去。方倩亲自过问此事,另寻了寮房安置她,叫她好生休养,暂不必做事。 识清一副将死之人的枯槁模样,她十四岁,受这样的哭。 湛君哭得停不下来。 识清倒是一直在笑,还安慰湛君,“我好好的,有一条命在,你不要哭了。”她还想和湛君讲悄悄话,只是她现在这样子,尽力讲还发不出声来,倒是杞人忧天,自己都笑出声来了。 湛君抬起头惊讶地看她。 识清尽力在讲:“我觉得佛祖有保佑我,他们把我关起来后,我就跪在地上,面向西方,向佛祖祷告,倘若我撑得下来,日后我一定会虔心侍奉佛祖,然后我每天睡醒,身边都会有食物和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能叫我活下来。”识清眼里亮着光,神情虔诚,“佛祖是真实存在的,将死之时,混沌间我见到了佛祖的真身,金光万丈……” 湛君皱着眉说:“哪里来的什么佛祖,我找人救的你。” “啊?”
第28章 湛君戴着幕篱, 走在北市往西市的路上,兴高采烈,身后跟着无精打采的识清。她还在怪湛君前些天无情打破她的幻想, 使她失去了往后的支撑,她的心飘摇着, 没有着落。 湛君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从来是不信什么神佛的,不过是没了法子的人,绝境之中给自己的安慰罢了。”识清因此不愿意再跟湛君讲话。过了四五日,识清修养了差不多, 湛君按捺不住, 要求识清陪她一道出去玩。识清赌气不愿意跟湛君出去,湛君说, “前些天只要想到你在受苦, 我做什么都没心思, 现下你没了事, 我还不能出去松缓些?我当时就想, 要是你没事, 一定要你跟我一块出去,已经算我一个心愿了, 再说了, 你难道就不想出去玩吗?”识清沉默了一会儿, 松了口。 识清低着头跟着湛君走,忽然砰地一下撞上了湛君后背, 两个人一齐呼出声来。识清正要问怎么回事,湛君指了一处问她, “你看,那是不是那个谁?” “谁啊?”识清皱着眉去看,看清楚了,一下子精神了。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河阳王孟冲。 识清怕得要死,拉着湛君的胳膊,“走,我们快走。” “走?为什么要走?”湛君反过来拉住识清的胳膊,“我给你出气!” 识清人吓傻了,她实在不敢想,那可是河阳王,要怎么出气?好不容易留下的命,别再又送出去,于是哀求着湛君走,可在识清的哀求里,湛君非但没有松动,反而更加坚定了。 “仇人路窄,我非出了这口气不可。” 在一阵轻声呼唤中,元衍收回目光,脸上带了笑,低头看身侧的杨宝珠。 杨宝珠微抿了唇,强笑着:“二郎,方才是看到什么了吗?同你说话都不理会。” “没什么,只是好像看到了河阳王。” “河阳王?” “进了揽月楼。” 杨宝珠语气闲闲,“这有什么稀奇,除了同人宴饮,想来河阳王也没有旁的事做。” 元衍报以一笑。 孟冲做什么事,元衍并不在意,只是湛君进了揽月楼,他却不能不管。 “走了这样久,怕是宝珠你也累了,既到了这里,不如也一道去。” 杨宝珠自是没有不应允的。 孟冲方临窗坐下,惊觉丢了玉佩,赶紧打发颂明去找。颂明心有顾虑,不肯离了他主子。孟冲喝道:“青天白日,我能有什么事?那玉佩是我想要阿兄割爱给我的,丢了要怎么交代?还不快去!”颂明没有法子,只得领命,出了阁间,沉声告诫外头侍奉的人,“小心伺候,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这人忙声应是,不敢怠慢。 湛君携识清站在不远处,见着颂明离去,对识清道:“简直天助!” 识清不死心,仍想要劝阻,“咱们走吧,别惹事。” 湛君是个执拗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事,少有更改,况她觉得这是义气之举,没有错更是不必怕,甚至还因为识清劝她而有些生气,“他差点害你死掉,你对他就没有恨吗?” 识清嗫嚅着:“那是皇子,咱们得罪不起,只当我命苦罢了,快走吧。” 她愈这样说,湛君愈气,“想咱们才见那会儿,你好大的脾气,是真厉害,我都怕了你,实在想不到你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他要你的命,你却连回咬他一口都不敢。” 识清给她说的快哭了,但还是没有松开拉着湛君的手,她到底没有胆子,这一生遇上什么艰难事,都是自己命不好,认下了,熬过去,也就没事了。 湛君愤然道:“我不连累你,你只当不知道,倘若事发,也只是我的事罢了!”说完拂开识清的手,大步朝孟冲所在阁楼去了。 识清拉不住她,却也不敢追上去,她看着湛君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软弱又没用的人,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湛君气的很,她本意是为识清出气,以为识清会欣然答应,却想不到事情竟是这个态度,一个人,若是为自己都没胆量,只一味忍受,那活着有什么滋味,没有甜,纯粹的苦有什么好吃的?她就是要做给识清看! 湛君渐渐靠近了阁子,心里想的尽是怎么给那阁子里的人苦头吃。她想从那池子里攥一把泥沙投到他汤里,叫他吃一嘴泥!可转念又想,若是真这样做了,怕是要连累庖厨,这么个残暴的人,一不高兴就要人的命,自己岂不是害死了不相干的人?不行不行,湛君猛摇头,否决了这法子。 湛君正另想他法,不经意瞥见了阁子外生着的一株木兰,忽然计上心头。 那木兰两手合围那般粗,枝繁叶茂,遮住了阁子南边大半窗台。 湛君在池边摸了颗石子塞进袖子里,待会儿就摸过去,爬上树,等他嘴里嚼东西时把石子砸出去,吓他一吓,叫他不是咬到舌头,就是咬到腮,要他自己咬了自己,报了旁人的怨,才是真痛快。 湛君长在山里,除姜掩同英娘外,寻常见不到人,为了找些趣,树上过水下过,英娘管不了她,告到姜掩那里,可只要她高兴,姜掩也不拘着她,只嘱咐她小心,是以湛君虽生了一张娴静的脸,性子却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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