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忙拦住她:“您做什么去?” 湛君反问:“您做什么去?” 李丰看了一眼仍在原地趑趄的孟恺,叹了一口气,对湛君说:“你回去,那边有人等你呢。” 湛君不免又看一眼远处的老翁,摇着头说:“他等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李丰道:“你去了,也就认识了。”又说:“他也可怜,你看他好几十岁的人了,就这么点念想,你忍心不成全他?”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催促她过去:“你就过去,和他说几句话。” 湛君心里不明白,怎么就要她和他说话呢?这时候她想到,要是这人是皇帝,说不定是和他儿子一样,经由她这张脸,忆起了旁的什么人。这样讲,他想见的想要一起说话的并不是她,而是他的女儿。湛君要叹气了,她问李丰:“可我不认识他,又能说什么呢?” 李丰说:“他问你什么,你答就是。” 湛君又问:“要多久呢?” 李丰斟酌着回:“许是用不了多久。” 湛君想了阵,又问:“那我要避讳些什么吗?” 李丰摇头,“不用,都不用。” 湛君放了心。 李丰又催她,“快过去吧。” 湛君点了点头,过去了。 到了跟前,先行礼,也不是跪拜天地的大礼,不过寻常见长辈的礼,“给您请安。” 说是叫她来说话,可面前这人过了好久也不开口,于是湛君就抬了头,想要问一问,一抬头吓了一跳,他竟正在哭。 湛君想到他哭的原因,也为他觉得心酸,歇了出声询问的心思,只任由他瞧着自己的脸流泪。 湛君看见他颤巍巍启了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湛君依稀辨出来是“月明”两个字,大抵是个名字,或许是他那没见过的女儿的名字。 他实在太老了,湛君在心里可怜他,孟冲年轻,拼着这辈子,兄妹还有见面的可能,他怎么看都像是没有机会的样子。湛君脸上带出了哀愁,看向他的目光怜悯。 “您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大可以告诉我,我记住了,等来日我见了她,尽数说给她听,她也就知道了。” 孟恺目光未从湛君脸上错开分毫,听见湛君的话,悲从中来,颤巍巍喊:“阿澈,我的女儿……”说完闭目流泪。 湛君听见这一声,皱起了眉。阿澈是她,可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便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该喊她的名字。这有些过分,叫她不舒服。她正想着这事,手上忽然有异样感觉,她吓一跳,赶紧去看,见是一只骨鲠嶙峋的手,抓住了她。 这湛君无法忍受,觉得实在冒犯,要抽出来,那手却攥紧了,要阻止她。 那手上虽有些气力,但也不甚多,湛君若想,也不是不能挣脱,只是眼前这人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湛君唯恐争执间力气大了伤到人,所以反抗的很克制,功夫都在嘴上,“您快放开我!” 孟恺当然不放,他恳求道:“唤我一声阿父吧,阿澈,我是父亲啊!十七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你回来我身边了,月明,云娘……” 湛君如遭雷殛。 孟恺赞同孟冲所说,不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是最好,在见到她以前,他还是这样想。等她站到他面前了,他却不甘心了。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女儿,生的那么像她!这样的一张脸,是他曾经真切拥有过她的证明,他们相爱过。他迫切地想要听到她喊一声父亲。 恳切的哀请湛君充耳不闻,她感到世界正在崩塌。 “我真傻,我真的傻……” 怎么就想不到呢,他对她这么好,好到她羡慕“她”。 “原来是我自己啊……” 只是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怎么会这样呢? 听旁人的故事,再悲惨也还只是痛,为别人痛,可故事里的人成了自己,这痛要怎么算呢? “我母亲死了,父亲却还在,还有个兄长,我父亲是个皇帝,母亲是他的贵嫔,兄长封河阳王,我是谁?” “我是青云山上的云澈,亲近的人都喊我湛君,我生下来没有父母,先生养大了我,我要听他的话。” “是的,我得听先生的话,先生,先生……” 湛君心里喊着先生,喊出了声,举目四望,不见先生的影子,先生在哪里呢? 是了,她顽皮,离了青云山,离开了先生。 “我找先生去,我得找到先生……” 湛君跑走了。 孟恺呼唤她,声声泣血,她弃之脑后,恍若未闻。 孟冲远远看见跑过去个人,看衣裙颜色,想起湛君,今早出门前,她也穿这颜色的衣裳。孟冲心跳慢了一拍。 门里转出他的父亲,捂着胸口喘不过来气的模样,比他还要年长的李丰搀着他,还说着什么话。 孟冲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第51章 湛君十岁那年, 天地落过一场大雪。湛君听着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日天还未大亮, 她就穿好了衣裳,谁也没告诉, 偷偷出了门。 雪下了两天一夜,入目皆白, 是湛君从未感受过的天地浩大。 世界是寂静没有声音的,风也没有。 她团了个雪球,砸在老树枝干上,片片分明的雪花簌簌落下来, 像是又下起了雪。她快乐极了, 在山间横冲直撞地跑,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是个琉璃世界里的精怪。 黑暗是在一瞬间降临的, 起初她以为是天黑了, 最后意识到不是, 她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 恐惧升腾蔓延。 湛君跌撞着, 想要抓到什么东西,她害怕自己会死掉, 哭着大声喊先生。她遇事永远先喊先生。如果先生不出现, 那么她一定会死掉。 热在流失, 躯体渐渐僵直,湛君睡过去前想她大概真的要死了。 再醒来时虽仍身处混沌, 但颠簸不止,鼻端是熟悉的松柏香, 湛君知道她不死了。 她不觉得冷,可声音是颤抖的,“先生,我看不见了。” 先生说:“别怕。” 湛君果然不害怕了。 时值盛夏,眼前并没有一场大雪,可湛君又一次看不见了。她迷迷糊糊想,“难道我做了一场梦?”又想起先生,“先生一定会像梦里那样,他会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家。” 先生,先生在哪呢? 湛君撞上一片胸膛,她高兴地哭起来:“先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元衍攥住那一双手,皱着眉斥问:“你闹什么呢?” 不是先生。 湛君愣了。 浓重的黑蒙上了翳,光明渐渐显现。 不是先生,是另外的一个人,是他。 怎么是他?是了,她刚刚从一种可怕的境地中逃出来。 先生不在,他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实在的东西。 她仰着头,流下眼泪,“带我走,求求你,我要离开这里……” 元衍见过许多湛君的眼泪,听过她讲过许多那样的话,她许多次需要他的拯救,她依靠他。他每一次都会为这样的她心惊,从而不会拒绝她任何事。 “好,我这就带你走,不要哭。” 湛君环着他的腰,闭着眼睛哭泣。 孟冲赶到了,看到了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先是愤怒,忍下了,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以及对自己的怨怪。他怎么会信父亲见了她只是说两句话呢?她一定知道了。 “我这个失职的兄长,她会原谅我吗?” 孟冲掩下辛酸,强逼着自己笑,他喊:“阿澈,过来。” 他说了话,元衍看向他,湛君却不。 孟冲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抬起来,以一种温和到近乎引诱的语气,“阿澈,到我这儿来,你忘了吗,宴会结束,咱们就要走了,去找你的先生,你不回家了吗?快过来,跟我走吧。” 湛君终于抬头,她脸上遍布泪痕,正添着新的,她摇头,抽噎着道:“不能了,再不能了,我不能够,你骗我……” 她本是伤心欲绝的神色,突然转作惊恐,她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身子撞出去…… 孟冲一直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变化,几乎是本能的,他愕然回首,长刀划出一道银光,血花在他眼前绽放,他抬手抓住了再一次抬起的刀锋,看见了持刀人狰狞的脸,趔趄着往后退去…… 元衍抓着湛君,不叫她动弹,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妄想染指他的东西,他必然叫他付出代价。 那是她的阿兄,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她生他的气不过是一时不能接受,怎么能看着他死在眼前? “阿兄!”她大喊,然后惶然转向元衍,“救救他!你救救他啊!”元衍仍不动,她发了疯似的从元衍的桎梏中挣脱,像一头野兽冲了过去。 元衍终于回了神,一把拽住湛君手臂将她往后甩去同时飞奔向前,在血刃离开孟冲胸腹之时将长刀踢落,抢过来一刀斩杀凶徒。 只在转瞬之间。 孟冲“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湛君跪在他身旁,双手按住洞穿的伤口,抖如筛糠。 血,这么多的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伤口就像泉眼,汩汩的,源源不断的…… 世界变作红色。 湛君拧着脖子四下里看,要找什么东西,止住手下这喷涌的血。 没有,什么都没有…… 湛君大哭起来,她知道她救不了他。 孟冲一息尚存,口鼻中不断冒出血来,可他仍旧是笑着的,他艰难抬起手放在湛君手上,留恋地摩挲了下,又要笑,血就从他弯着的唇角流下去。 湛君哭到没有声音。 孟冲的声音很飘忽,太疼了,他说:“阿澈,叫我摸摸你的脸,再喊我一声阿兄吧……” 湛君不听地喊着阿兄,一声又一声,抓着孟冲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 孟冲看了一会儿湛君,侧了头去看元衍。 元衍仍未从震惊中醒来,在一旁呆呆站着,手里还提着刀,一滴一滴落着血。 “把我妹妹交给你,带她出去……” 说到这儿,孟冲的眼神已然涣散,气也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呢喃着:“雪岚,替我,替我……” 他死了。 “二兄?” 这一声唤回了元衍的神智,只是眼神仍有些呆滞迷茫。 元泽见满地鲜血,又见他二兄掂着刀,身上有几处血迹,不由得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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