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湛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可不是生气,更像撒娇。她洗完澡,整个人都放松,好像过往烦恼都随了水流去,她又是她了。 吴缜想说话,可是看到那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低头坐着。 他实在窘迫,卫雪岚心慈,不忍见此,于是寻了话同他说。 “听说吴郎去了城南?状况如何?” 提及城南,吴缜蜕去了蠢钝样子,面色很是凝重,“不好,比我想的还要坏,不过走出半里路,所携药物已然全散出去,又不忍看,只好回来,想着再带些药去。转至铺子,家中阿弟说夫人去过,于是便想着先为夫人诊治,再折返城南。”说到这儿,吴缜似清醒过来,起身作辞。 湛君忽然就不觉得他痴傻了。 卫雪岚送出去,问诊金几何。 吴缜笑道:“夫人与我比邻而居,这话十分见外。”随即匆匆作别。 关上门,湛君对卫雪岚道:“他人傻,心倒好。” “痴儿少有坏心,不过他倒不是痴。” 湛君好奇,“那是什么?” 卫雪岚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湛君怨怪:“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呢?” 卫雪岚叹一口气,道:“真可怜。”湛君不解,卫雪岚就道:“不是说你。”接着便拉着她手,扯着她往屋里去,“快把衣裳穿上吧。” 晚间食粟米粥。 粟米是屋主人未带走的,小小一瓮。湛君被养的精细,不识得粟米,好在卫雪岚经历过一段困苦日子,知其为何物,淘洗后煮了粥,两人各一瓯。 粟米粥黄澄澄的倒好看,湛君觉得新奇,吃着很开心。只卫雪岚唯恐委屈她,和她讲了数遍明日一定去市集买蔬果稻米,发誓一样。 湛君故意作不悦,“阿嫂这样讲,好似我是个娇气的人,我哪里是呢?” 卫雪岚仍很固执,“我得照顾好你。” 湛君还想劝她,正欲开口,听见敲门声。 卫雪岚走动不便,湛君自然将这种跑腿事视为己任,飞快去了,卫雪岚来不及拦。 门打开,湛君见着了白天医铺里那小童,手里捧着个盅。 吴讷见了湛君,很有一些疑惑,以为自己找错了门。 “你干什么?”湛君记仇,对吴讷白日做下的可恶事耿耿于怀,没有好声气。 吴讷认不出人,声音却记得,大惊之下,眉毛都立起来。 卫雪岚此时来到,见是吴讷,笑起来:“怎么这会儿来,冷不冷?” 吴讷在她面前是很乖的,举起手里的盅给她看:“阿兄叫我来送汤。” 卫雪岚刚要推拒,不想湛君已接过了盅,并打开嗅了嗅,然后愉悦地对卫雪岚道:“这汤还不坏,有好重的药味,该是特意给阿嫂你的。” 吴讷也点点头。 如此这般,卫雪岚嘴里的话便不好再说,转而说起别的:“你阿兄在做什么?” 吴讷老实答:“给人治伤。” 天色已然大暗,屋子里点起了灯,可光亮还是微弱,吴缜于是起身,将家中烛台尽寻来点上,分置于床榻四角。 这方寸地方从未这般亮堂过,照亮了年轻人金纸一般的脸,以及他隐忍的不欲人知的痛苦。 匕首在烛火上走过,渐渐呈现出亮蓝色,吴缜声音平静:“会很痛。” 那年轻人并不讲话。 吴缜无奈摇了摇头。 匕首在皮肉间出入,年轻人一声不出,甚至动也未动,面不改色,只有那些渗出的大颗冷汗能够证明吴缜手下摆弄的是他的身体。 伤布打好了结,吴缜由衷赞叹:“我真佩服你。” 年轻人闻言微微颔首,吴缜知道他是在道谢。 “真是沉敛。”吴缜心里叹道,然后起身往庖厨去。 炉子俱已熄了火,三个罐子并排挨着。 一只里头是菜糜粥,是吴家今日的晚饭;另一只里是肉汤,里头放了些滋补药材,给隔壁有孕的妇人补气血;最后一只里头是黑乎乎的药,熬给那冷淡年轻人。 年轻人是吴缜从城南捡回来的。 不同于其他流民,这人是外伤,很重,离近了能闻到烂肉味。 吴缜立即上前要为他医治,可是被拒绝。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侧向一旁,一副不欲人管的样子。 吴缜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也转向一旁。那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眼睛整个是红的,可眼神是冷的。那一瞬间吴缜脊背发凉。 他没有讲话,可吴缜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滚,不然杀了你。” 吴缜是有名的好闲事,好听点讲是心慈。他还有好脾气,很有耐心,很难生气,尤其是对病人。 于是吴缜好声好气地讲:“你自己的伤你应该明白,不是我吓你,如果还不治,也许只要三五天,你就死了。” 他仍是不说话,不过眼神没有先前凶。 耳边还有呻、吟声,吴缜觉得已经耽误了很久,没办法只好对他讲:“我在南市有间医铺,你可以去那里找我,给你治伤不要钱,你要还想活就去。” 吴缜在城南待了很久,差不多忘了时间,快闭市了才猛然想起铺子里的阿弟,于是同眼前几个人告别并承诺明日还来后匆匆赶往东市。可还是没来得及,路上就听到钲声,他脚下加快,在钲声结束前赶到东市口,见到了弟弟并那个年轻人。 吴缜知道他还是想活。 吴讷从隔壁回来,吴家开始吃晚食。 吴缜读过两年圣贤书,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可吴家人口简单,吴讷自知事起,家中便只两个人,已然冷清至极,吴缜又一向忙,很少有空闲和吴讷说话,饭倒是都一起用,所以吴缜便不讲这些规矩,用饭时和弟弟讲家常话,一顿饭往往能吃很久。 “隔壁怎样?” “她们说改天登门道谢。” “她们说缺什么了吗?” 吴讷停了筷子,懊恼地敲脑袋,“我忘了。” 吴缜攥住了他敲脑袋的手,叫他接着吃饭,“她们才来,东西肯定不齐全,待会儿你再去一趟,送点东西过去。” 吴讷点头,然后搁下筷子,不吃了,说去找东西。 吴缜知道是没荤腥,他不爱吃,知道他有零嘴,也就没有管他,转而劝那年轻人多吃一些。 “我也不是吝啬,故意怠慢你,只是你现在须得养伤,吃轻淡些好,待你好些,一定用好料给你补一补。” 吴缜只是说给他听,并没打算他应承,可是他忽然开口:“你待谁都这么好吗?” 吴缜吓了一跳,听他声音哑的很,连忙道:“你喉咙不舒服,可以不开口的。”又笑着答他先前的话,“算不得对谁好,不过与人为善,只当是积阴骘。” 那年轻人也笑,“如果你为你的善死了呢?” 吴缜渐渐收了笑。 年轻人笑意却越发盛了,“你死前会为你的善后悔吗?” 确实有一些惊讶,不过没有惧意,吴缜只是皱着眉,“我倒不觉得我会死在你手里,只是有些为你担心,你好像不是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年轻人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行医救人,见过太多生死了,有些人拼尽力要活也活不下去,如果你还能活,那就不要去死。”顿了顿,又说:“我也只是劝一劝罢了,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没办法的。”
第68章 湛君拥着新被子坐起来,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卫雪岚早等着她,拿起篦子给她梳头发。 外头有野鸟乱鸣,间杂着几声犬吠, 窗棂处又昏又暗,只有一点微弱光亮, 湛君有点发愣,“现在几时?” 卫雪岚正给她盘髻, 闻言轻声道:“许是巳时。” 湛君目露疑色。 “要下雨了,天色暗的很。”卫雪岚束好了发,捧起湛君的脸左右端详了一阵儿,觉得满意, 调笑道:“好俊俏的郎君。”又抚她娟丽长眉, 神色变得哀切:“阿澈你只有这里同你阿兄相似。”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湛君亦红了眼,两个失去至亲的女人紧紧拥在一起, 各自流下眼泪。 简单用罢早食, 卫雪岚由湛君扶着往市集购置器具。 湛君不想卫雪岚去, 怕她操劳, 提议列个单子, 她自己按照单子逐一购置。 卫雪岚听了笑说:“这是个好法子, 但我担心阿澈你会被骗。” 这是卫雪岚随口之言,却正中湛君心事。 湛君并没有生了一张好骗的脸, 可她确是一个好骗的人。这实在是件很让人丧气的事, 湛君想起一些过往, 很久没有讲话。 卫雪岚不知内里,便没瞧出湛君的异状, 又各装扮一番,拉着人出了门。 卫雪岚先去给湛君买了衣裳鞋子, 很多,男女样式都有,料子都选最好的,对湛君她很不吝啬,于己倒不怎么上心,并没有添置什么东西。湛君因想着自己的伤心事,浑浑噩噩,外事一无所知,只做卫雪岚身后影子。 卫雪岚觉察她情绪,找话和她说,“咱们得吴家照顾,须得送些谢礼,阿澈你说送些什么好?” 湛君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以好好想一想,送礼最重要就是心意。” 湛君只好认真想了起来。 天愈发黑了,浊云压得极低,北风也刮起来,有刺骨的冷,叫人疑心要下雪。 卫雪岚怕真的下雪,不敢在外久待,将紧要东西差不多买齐,便急匆匆拉着湛君折返。 行至长春坊,天果然落起雪,两人回家时身上皆沾了碎琼。 雪下的细密,不多时天地苍茫一片。积雪盈寸时,元衍自北打马入咸安城,溅起满地残鳞败甲。 杜擎上一次造访咸安元府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才九岁,元衍也只八岁。 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地方倒是真没怎么变。 抚今追昔罢,杜擎喝下一口姜汤,浑身都暖起来,抬了头去看对面坐着的好友,不由得会心一笑。 元衍端坐着,瞧着漫不经心,细数起来则尽是不耐烦。 杜擎想,这还是给他母亲面子。 当时飘雪,看那表情活脱是想杀人。 其实他才杀完人不久。而且是很多人。 元衍杀人时是何模样杜擎没有见过,对他来说那是陌生样子,不过眼前的倒是他熟悉的。 杜擎曾听人讲,子女皆是果报,佳儿续缘,顽儿取债,思及不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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