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看着积雪,忽然意识到,竟然已是冬天了。她下山时还是暮春。 山中不知岁月,原来一年竟然可以这样久。 湛君想起青云山的冬天。 青云山的树冬天也不落叶,到处翠色逼人,同这里很不一样。 湛君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想家。 她在这个早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 很想回家。 屋内忽然一声惊呼,湛君立时抛掉所有念头,冲回了屋里。 “阿嫂怎么了!” 湛君脸色苍白,她不敢想,要是卫雪岚有了什么事…… 卫雪岚站在榻边,今日她起的比湛君晚,现下正一手扯着被子,一手扶着腰。五个月的肚子已然非常硕大。 卫雪岚没有摔倒,或者撞到,湛君先松了一口气。 “动了一下。”卫雪岚面色发红。 湛君没有听懂,边走边问:“什么动了?” “他动了一下!”卫雪岚拉起湛君的手,“阿澈你摸!他真的动了一下!” 卫雪岚话音才落,湛君手下猛不防一下极为强烈的震动,她吓得跳起来,捂住了嘴。 卫雪岚抓回湛君的手,再次放到她的腹上,连声问她:“对不对?你有没有摸到?” 湛君觉得不够,于是她把耳朵轻轻贴上卫雪岚腹部,静静等待着,可是再也没有。湛君不免有些失落。 卫雪岚的兴致却丝毫不减,她抓着湛君的两只手,声音难掩兴奋,“阿澈,昨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有只金色鲤鱼游来游去,今天他就动了,这是吉兆,对不对?” “一定是!”湛君复又高兴起来,忽然心念一动,“阿嫂,那就叫他鲤儿好不好?” “鲤儿,鲤儿……” 卫雪岚宛转念着这两个字,“好!我们就叫他鲤儿。”她手在腹上摩挲,面色柔和,似乎沐浴着光辉,“鲤儿鲤儿,这是姑母给你取的名字,你喜不喜欢?鲤儿,快快长大,母亲好想见到你。” “姑母也好想!”湛君在一旁道。 “对!”卫雪岚笑着说,“姑母也好想见你,快些长大吧。” 湛君的手搁在卫雪岚腹部,隔着一层肚皮,里头是个未长大的婴孩,是她兄长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鲤儿,姑母会对你很好的。”湛君轻轻地讲。 这一刻,她想家的心才稍稍淡了。 杜擎被关了整整一天,差不多给折腾了个半死。 那几个人也是有办法。元衍说不给炭火枕衾,他们不敢不听,那些东西确实没给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浴桶,且不间断给他送热汤。 本来杜擎靠着浴桶也可以不冷,不过那是早些时候,等到了夜里,只单靠贴着浴桶已不能够,杜擎索性泡到桶里,这样子一时半会倒还行,久了身子就肿胀发白,也不舒服的很。长夜漫漫,杜擎只好泡一时就起身拭干躯体,等又觉着冷时再进水里。如此往复数回,杜擎自觉同身在地狱也无区别了。 元二当真穷凶恶极! 杜擎心里骂着,嘴上却还得托人找元衍求情。那人去了好几回,终于才见着了元衍的面,高抬贵手把他放了。 杜擎穿好衣裳抱上手炉的一刹那,元衍在他的心里被千刀万剐。他简直要流泪,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 杜擎是吃饭的时候听说了郭青桐自经的事儿。 还是元府家人说漏了嘴。 因着方艾下令严禁谈论此事,家人怕受罚,求了杜擎许久。杜擎自听到之后就开始失神,家人唤了他好多声他才回魂,然后笑着跟人保证了,挥手叫人退下。 家人走后,杜擎就又开始失神。 杜擎认识郭青桐是跟元衍同一天,那时候他还未离开西原。见到青桐的时候,他就在元衍身后。 青桐那会儿四岁,漂亮的很,也是文静样子。都是小孩子,四岁的郭青桐和四岁的元衍却很不一样。 元衍四岁已经有了杀人的胆子和手段,青桐却怯生生的,很容易害怕和脸红,眼睛水灵,很大,可脸又那么小,躲在大人手掌后面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元衍和青桐是在都城成的亲,杜擎也在。 杜擎记得清楚,过完礼,元衍就穿着吉服跟他在元府里横冲直撞的跑,仆妇要抓他,抓不着。那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杜擎不怎么见到青桐。有一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个晴天的午后,他和元衍正说笑,身边忽然就出现个窈窕女孩儿,看着元衍,软软地喊二郎。杜擎不认识她,于是问元衍,还不待元衍说话,她就掩了唇笑,说:“杜郎你不记得我啦?”元衍告诉他是青桐。他好像是愣了一下,因为记忆里青桐好像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孩儿,于是他对元衍说:“哗,青桐已长这么大了,这般的美!” 青桐是很好的。 杜擎再见青桐,忘不掉的是她脖子上那可怖的勒痕。 青桐精神很差,但听说杜擎看她,还是强撑着接待。 杜擎很不忍心,“我瞧瞧你,过会儿就走了,你好好养。” 青桐点点头,破败的可怜。 相顾无言,杜擎忽然说,“你又何必呢?” 许多人来看她,郭青桐都忍住了没哭,可听到这句话,她再克制不住,袖子掩了面,呜呜哭起来。 杜擎听着,心中颇是不好受。 青桐啜泣道:“我知道我不如她美,可是他怎么能绝情至此!明明是她逼我,要我帮她走,说不然她就赶我走!二郎怎么不能为我想一想?他一心一意的对她好,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还要我怎么样呢?难道只因为我爱他,在他心里我便不算个人了吗?” 杜擎劝她,“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他又为什么这样待我?” “青桐,你还是不懂他,你是很好的,但却不是他喜欢的,因为要娶你的不是他,是他的母亲,而他不是个受摆布的人。”
第70章 晚上时候, 湛君去敲吴家的门。 清晨那奇妙的震动使她真切感受到一个生命的存在,不再是一个仅仅存在于舌齿间的两个字,湛君于是觉到了责任。 湛君振作了一番, 决意向隔壁那位医工讨教如何顾好一位有孕的妇人并她腹中的孩子。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吴讷从门里探出头,见是她, 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问:“干什么?” 湛君有求人的自觉, 因此声音低低的,“吴杏林在吗?” 吴讷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儿,又低头思虑了一阵儿,然后一言不发让开了路。 湛君倒很好奇他低头的时候到底郑重地想了些什么, 本想问一问, 可随即想起这孩子长了刺似的扎手,那点好奇心便立时作云烟散了。 湛君方踏进吴家的门, 吴缜恰好自中堂走出来。他远远见了湛君, 脸不自觉便红了, 连手脚也局促起来, 堂前一番趑趄, 不知要怎么好。 湛君与吴讷离他都远, 还瞧不见他的异状,而那年轻人却离得近, 因此将他的窘迫瞧了个一清二楚。 那晚处理好伤口之后, 这年轻人便发起了寒热, 当夜便嘴唇龟裂人事不知,吴缜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一整晚, 天亮了却不得不要履诺往南城去,只好留下自己阿弟代他看顾病患, 好在官署仁慈地征调了医工前往南城救治流民,吴缜得才以及时脱身归家,接过阿弟的手继续照看他捡回家的病患。他既将人收容,必是要负起责任来,若是在他家中不治,他定愧疚余生。好在天似乎也帮他,昨日降下大雪,有冰雪为助,这年轻人身上的炙热便消降了不少,如今也只是略略热些。吴缜放下心来。 这年轻人也并非生就一副铁石心肠,是人世的诸多挫折逼使他成了这副冷硬模样,他自觉世情尽灰,奈何吴缜实在是个好人。 这年轻人既承恩情,对吴缜便不似前日那般冷淡疏离,见他这般羞腼模样,便生出了一些与他年纪相符的促狭来。 “善人,何方佳丽,使至此?” 吴缜更添惭怍,蹙脸道:“莫要取笑!” 因吴缜素日都是一副儒雅风流的从容模样,此刻却如临大敌,年轻人见不免失笑,然而由人及己,思绪飞回至往日旧时光,那笑忽然恍惚起来,久之便有了萧瑟的意味。 眼见湛君近了,吴缜急忙去迎,中途想起湛君曾笑他痴钝,于是心中暗诫,只摆了平常淡薄神色在脸上,以显他荣辱不惊,只是不知能否叫她高看一眼? 吴缜还是忧虑。 湛君转眼已至眼前,而吴缜却因心中愁绪,眉眼稍显郁结,又兼他长相本就温文清淡,故虽做此深沉模样,竟十分合衬,丁点也瞧不出痴相。 是以湛君见了,稍稍有些讶异,又闻见清苦药味,便开始想上一回见他是否也有这味道,仔细思索一番后却发觉并没有,心中直道奇怪。而后这药材的清苦味便代替了痴,成为了湛君印象中的吴缜。 湛君今日着男装又梳男子发式,其实她本来也不是偏柔媚的长相,身量又高,因此这般打扮并不显得怪异,只会叫人认为她是个明丽得过了分的少年。可即使如此,吴缜看见她,眼里不断浮现的,还是那日披着湿发衣裳雪白的少女,神人一样的风姿。 吴缜只要想起来,就会不由得陷进过往的深潭。仍还是痴。 只是湛君已将对他的观感改换,再加上她有求于人,于是对这眼前人只有尊重,并不会再玩笑作弄。 她只是喊,“吴杏林?” “啊?”吴缜骤然回神,“何事?”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极懊悔。 湛君抿起嘴笑,“是这样,吴杏林,我想请教些生养事,像我阿嫂如今的身子,她吃些什么好?她太瘦了,还有起居,要着意些什么?”她很不好意思,“我什么也不懂,怕看顾不好她。” “如此。”吴缜点头,正要请人屋里坐,忽地想起屋里已有了一个人,于是只好失礼,继续与湛君在院中说话。 “夫人胎象稳固,孩子暂且是没有事的,吃用倒不必太着意,只要不碰散瘀的东西就好,不过夫人忧思过甚,以致肝气郁滞心脾两虚,长此以往怕是不好,女、你可以想些法子多叫夫人开怀。” 湛君听得认真,笑着点点头,“我都记住了,吴杏林,真是多谢你。” “微末小事,何须言谢?”吴缜肋下跳动的那个地方软极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轻轻的,“咱们住这样近,你有需要尽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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