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希容很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发什么疯?难道二兄还能在信里写什么气她的话?不能够吧。 那纸团就砸在元希容脚边, 她垂眸看了一眼, 使女即刻为她捡起, 双手奉与。 元希容展开读了,不胜唏嘘。 不过些关怀之语, 也能写出三张笺来?这信是送错了地方,倘若到的是她母亲手中, 岂会沦落至此? “我可怜的母亲,可怜的阿兄……” 元希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虽有些微妙的畅快,可更多的还是不满。 “我二兄何等英雄人物,在你面前这般伏低做小,你竟然还敢摔东西发脾气?恃宠生娇也得有个限度,何况这又哪里开罪你?简直无理取闹!” 元希容晃着手里笺纸,冷声冷气道:“你近来气性好似愈发大了,怨气满身的,真不高兴了就去找两个人甩几个巴掌出气,何故践踏旁人心意?难道待你好,就活该受你作践?” 湛君听了这话冷笑道:“旁人既没惹我,我抽她们巴掌作何?” “你!”元希容气结,亦是冷笑,“好哇!待二兄回来,你倒甩他几个巴掌给我瞧瞧,别说到做不到,叫人小看!” “好啊!你倒是快叫他回来!” “好了,这是做什么!”眼看不成样子,张嫽急忙出声喝止,皱着眉对元希容道:“希容,讲的什么话!”又看湛君,眉虽仍蹙着,却并无责备之意,“她到底年纪小,气盛了些,你宽恕她这一回,莫要同她计较。” 元希容不觉自己有错,只当张嫽偏袒,深觉受辱,不肯再留一刻,冷笑一声,拂袖阔步而去。 恰好使女来送汤食,刚转进门,一时躲避不及,托盘撞到元希容,碗盏摔到地上,汤汁淋漓,大半都在元希容身上。 元希容涨红着脸站在原地,气到浑身发抖。 使女跪倒在地,哀声不住求饶。 “快别站着了,先进来把这衣裳换了。”张嫽拉住元希容胳膊,扯着她往回走。 她两个渐渐近了,浓汤的油腻味也愈发重了,仿佛把人裹进了油珠里,湿湿腻腻的摆脱不掉,要将人溺死。 湛君几乎喘不过气,喉咙处忽然一阵翻涌,她想忍,把这股来的莫名的泛溢的酸压下,可是忍不住,难受的要死,于是一时什么也顾不得,紧闭嘴踉踉跄跄赶到水盂边,捂着心口“哇”的一声,她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还是吐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口涎一道流下来。 元希容回到住处时,身上仍还穿着那件脏衣服。 使女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方艾正在庭中杜鹃花下烹茶,远远看见元希容侧影,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回事?你……”方艾本是想问责元希容见母不拜一事,话才讲了一句,便被元希容身上的怪味道熏到头晕目眩,她扶住头,朝元希容挥了挥手,“……你先离我远些。” 元希容本就青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 过了会儿,方艾稍适应了些,吐出一口浊气,皱着眉不掩嫌弃,问道:“身上这是什么味儿?” “不知道。”声音干硬。 “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 “去了二兄那里。” 方艾当即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瓷盏哗啦啦地响,“到那里干什么!好啊,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元希容忍着眼泪,“母亲放心,那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了!” 她这副模样,方艾倒愣住了,不敢置信道:“怎么?她还敢给你气受!反了天了!” “母亲,她也太嚣张!全是二兄的错,叫我受这种委屈!”元希容哭道:“她的使女泼了汤到我身上,害我狼狈不堪,她难道不该代使女同我道歉?这样好歹还算把我放在眼里,可是母亲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就吐了出来!那汤是不好闻,可哪里就到这地步了!我看她就是故意给我难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简直奇耻大辱!我气不过要扯她理论,阿嫂就在一旁,她不站在我这边为我讨公道就罢了,竟然拦我,最后还推我!我哪里对她不起!叫她这样对我!要不是母亲你明目张胆偏袒二兄,她们又怎么敢!” “你……方才讲什么?” “我说母亲你偏心!” “哎呀!谁问你这个!”方艾急了,“我问的前面,你说她怎么?” “她给我难堪……” 方艾几乎要不耐烦,“我是问你她是怎么给的你难堪?” “……就当着我的面吐啊。” 元希容看着她的母亲,那上咧的嘴角,炬火一样明亮的目光,全是不加遮挡的喜意,哪里是要给她讨公道的样子? 元希容几乎是愤怒了,跌足道:“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幸好有你阿嫂拦你,”方艾狠戳了一下元希容额角,骂道:“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骂完又喜笑颜开起来。 这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哪里有值得人高兴的地方? 元希容搞不明白,一时如坠云雾中。 湛君好容易吐完了歇下来,张嫽抚她的背,问她要不要喝水,她艰难地点了下头。 张嫽从渔歌手里接过温水,一口一口喂给湛君,一连用掉三碗水,湛君嘴里的坏味道才没有了,她想喝水,只是筋疲力竭到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张嫽只好扶着她回榻上坐。 两个使女仍在擦地,张嫽叮嘱道:“多过两遍清水,要擦干净。”又吩咐另两个使女道:“去多剪些花来。” 湛君仰面躺在榻上,张着口呼吸,一副半死不活模样,张嫽安慰她两句,要她先歇着,随即眼神示意渔歌,渔歌点点头,两人便出去。 才出了门,渔歌便迫不及待,“少夫人,这可是……” 张嫽轻嘘了一声,渔歌立刻闭上了嘴,但是止不住笑。 张嫽也笑,隔着窗棂往屋里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不大能认定,可瞧着像,我且问你,上一回月事是什么时候?你总该知道。” 渔歌想了下,道:“要两个月了。” 张嫽嗔她一眼,“你怎地这也不在意?” 渔歌笑道:“您不知道,这位没准时候,先前侍奉时婢子便疑心过,都不是,所以这回便没往这上头想。” “那还是先别声张,叫医工来诊脉,真万无一失了再告知夫人。” 渔歌颔首,“婢子这便去。” “好,你快去,我进去陪着。”张嫽笑着催促,“你可快些,我是真等不及!这么件大喜事!” 湛君还是不舒服,心烦意乱的厉害。近来她常如此,她知道是思虑太过的缘故,每当这种时候,她就需要鲤儿。只有抱着鲤儿,她才会有脚踩在实地上的安定感觉。 鲤儿,她哪怕付出一切也要保护的鲤儿。 “鲤儿?鲤儿……”她不自觉喊出了声,挣扎着慢慢坐了起来。 莲娘听到响动,忙抱着鲤儿过去,把鲤儿放到榻上湛君眼前。 “夫人,小郎君睡着呢,方才也没有被吵醒。” 鲤儿趴在褥子上,两只手都攥成小拳头,一只稍稍举着,一只搁在流口水的嘴边。他三个月了,还是小小一团。 湛君心里柔软得很,伸出一只手指搁在鲤儿软绵绵的手背上,不自觉微笑起来。 张嫽正转进来,见着这么一副景,恐扰了这安谧,脚步停下,只扶着门远远地看。 鲤儿忽然哭起来,莲娘察看了一番,说他是又饿了,于是抱了他到屏风后头坐下,解了衣襟喂他。 张嫽见状走了过去,在湛君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同她一道隔着屏风看那后面的鲤儿,笑道:“小孩子多叫人喜欢,是不是?” 湛君只呆呆的不回答,她一直这样,张嫽也不在意,接着道:“鲤儿有你这个姑姑,真是好福分,你给他生个弟弟或妹妹,他两个一块儿长大,能有个伴,不然孤伶伶一个,也太寂寥,小孩子得热闹才好。” “我是真羡慕你。” 正说着话,渔歌领了医工进来,两人前后行了礼。 张嫽站起来,让出了地方,对湛君道:“方才那样,许是近来病了,叫医工给你瞧瞧,要是真有什么,好对症吃药,就当是为了鲤儿,他可离不得你。” 她说到鲤儿,湛君果然乖乖听话,向前伸出了手臂。 医工耳顺之年,鹤发童颜,蓄一把美髯,飘飘然有神仙貌。 不过片刻,医工收回手指巾帕,退开一步,从容道:“恭贺夫人,此滑脉,尚不足两月。” 方艾恰行至门前,听得这一句,人未到而声先闻,“果真?” 医工回身行礼,“果真。” 张嫽站起来,笑着朝方艾行礼,“贺母亲大喜!” 方艾原地停住,喜笑盈腮,神采飞扬。 张嫽又要贺湛君,回头看,却见她面色苍白,双瞳收缩有震动意,实非喜色。
第87章 帐中正议事。 卫士掀帘, 禀道:“使君,夫人遣使诣营,此刻帐外听候。” 事议得不大顺利, 两帮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元佑这老子管不住儿子, 正头疼,闻此大喜, “叫他进来!” 元衍则皱眉,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见过主公并诸位将军。”来人跪地行礼,笑着捧出一物,“奉夫人命, 此物承与主公。” 帐兵接过, 送至元佑手中。 只是一封书信,且来人脸上并无焦急神色, 想来无甚紧急事, 元佑便想着待四下无人之时再拆阅, 因而只是放下, 温声对来人道了一句辛苦, 吩咐帐兵带其下去休整。 来人抢道:“主公, 来时夫人嘱咐,请主公立时过目。” 元佑有些诧异, 一参军道:“想必夫人有急切事。”旁人亦赞同, 纷纷出言相劝。 元佑捋须笑叹, 抽笺展读,目光游移之间, 面色已颇为奇异,转脸觑了下首的元衍一眼, 将笺纸递到了他跟前。 元衍眉头紧锁,沉默接过。 元佑是个好父亲,儿子不给他面子,他却害怕儿子在众人面前丢脸,因而笑着站起来,对帐中其余诸人道:“今日暂且议到这里,各位且同我一道前去巡营,如何?” 众人自是答应,跟在元佑身后,笑着出了帐。 杜擎没有走。 元衍仍在读信,一张笺,数十字而已,读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杜擎见他一时喜眉笑眼,一时又忧心忡忡,短瞬间连番变化,心下十分好奇,遂犯了老毛病。 几行看罢,杜擎不由得咋舌,“元二你果然好本事,我简直拜服!公主先前那般,我还以为你两个完了,想不到哇!”又感慨,“我尚未娶亲,已然慢了你一步,如今竟是要慢你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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