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闷声喝酒,没有说话。 这几人中,虽然与杜确相识最晚,但除了薛岳,云黛最喜欢的就是青面的杜公子。 她想了想,忍不住说:“薛大人,杜确虽然面目怪异,但是心气极高,如若不然也不会一直等到恩科才出来应举。以他的性格想来是不会愿意以幕僚身份入仕的。” 云黛虽然跟杜确接触不多,但是分明感觉杜确外表诙谐不羁,内里却是极为自尊自傲的性子,否则他完全可以亮明身份寻求官员的帮助,而不是甘愿寓居在通天寺做杂役。 杜确也确实如云黛的判断一般,他一生因为相貌遭人白眼轻视,因而更加奋发读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真才实学证明自己。 薛霖哈哈一笑:“想不到云君倒是知人,只是你们也要知道,纵使他真的才华卓绝,也无法撼动世人对这相貌上的偏见……嗯,这样吧,还有一条路,你们可以问问他,是否愿意从军?以他的才华进入军中,不数年间必能晋升,若能成一儒将,也不失封侯拜相。” 云黛有些好奇:“薛大人,有句话学生不知当不当问?” 薛霖笑道:“易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们和薛大人也不过是今日才见面,怎么薛大人对我们推心置腹?”云黛真是有点好奇了,薛霖能做到兵部侍郎,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可是今天这个文会却完全颠覆了云黛的认知:这个薛霖不仅没说些讳莫如深的话语,还处处透露出为他们打算的态度,就算是刚刚“半强迫”的要把自己等几人归到东宫麾下那也是摆明车马,这些反常的行动不能不让云黛好奇他的真正动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薛岳是他侄子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云公子快人快语,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薛霖面色突然一整,眉眼间的酒意瞬间消散,“世人皆知河东薛氏乃是太子麾下。太子的未来,就是薛家的未来。本来太子十余年前就已经册为东宫,储位极为巩固,但是近年来朝中暗流汹涌,不仅仅是各地藩镇屡有异动,关键是诸位皇子年岁渐长之后,朝中有些别有用心之人竟然开始串联下注,意图动摇储位。正是有鉴于此,陛下才会让太子迎娶云麟之女,就是为了引卢龙大镇为援,稳固东宫。” 云黛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姐姐嫁得这么匆忙。 其实太子和姊姊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十几年前云麟带着他们几个子女去洛阳给陛下祝寿时,太子和姊姊很是相得,于是就约为婚姻,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故而约定待到姊姊 年满二十岁之时再成婚。 大夏贵胄之女晚嫁成风,二十以后嫁人乃是常态。两边都是习以为常,太子和姊姊经常书信往来,也算是培养感情。可是几年前皇家突然变了主意,姊姊刚满十七就急急忙忙地嫁给了太子。堂堂卢龙大都督之女,嫁作太子妃却弄得这样匆忙,搞得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当时在很多名门贵族家里还引为笑谈。 云黛一直以来也是以为太子和姊姊情投意合想要早点成婚以解相思之苦,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果然如李禅所言,生在贵胄之家,连出嫁的日子都没法选择,又何谈心爱之人呢。 薛霖继续说:“本来成德王世贞病亡,云麟移镇成德,河朔三镇东宫一举得其二,东宫之位可说稳如泰山。可是不成想太子受臣下蒙蔽,贸然削藩移镇,兼之旱灾席卷大河以北,又有突厥残部进犯西北,以至于中原空虚,藩镇不稳,竟招致大祸。成德之事传到京师,太子殿下还在西北未归,陛下震怒之下,以东宫官员谗言误国为由,将东宫官员全部遣散,十余年来东宫所营建的体系可说已经全部崩溃。这还不算,云麟大都督身死,还被诬成谋反,这罪名若是坐实,别说成德,就连卢龙也是不保。那东宫之位就更难说稳固了。” 听薛霖这样娓娓道来,云黛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朝中还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和变化,喃喃道:“薛侍郎是想物色未来的东宫班底?”心中不知怎么想起李禅给她的任务,想来李禅也是想为东宫选才。 “不错,太子大胜凯旋,回京之后东宫必然要重建,东宫官属人选就是重中之重。”薛霖眼睛看向两人,“这次恩科最初是为了庆祝梅妃成孕,但朝中都知道,这次恩科更是要为东宫储才。而云君你们,就是我选出来的人才。” “那为何只选我们几个?举子中还有如谢祎谢公子这般的能人……”云黛突然有些疑惑,既然要为太子选才,找薛岳是因为亲戚,找自己是因为政见和名气,可是东宫官可不是两三个人就够的。薛霖自己是世家出身,为什么办文会却没有请世家大族子弟? “某为什么要请他们?”薛霖反问道:“我是世家出身不假,但我是浊官出身,那些人岂会愿意真心看重?至于你说的这个谢祎我也有所耳闻,他是陈郡谢氏子弟,交好的多是南方士族,原本就与我们北人互相看不惯。就算找他们过来他们也未必肯来吧?” 薛霖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太子册立了十多年了,可太子李玄这个人有点特殊,武德充沛但是不善文治。本来武功赫赫当然是好事,自古以来军功最重嘛,但是太子作为未来的国君重武轻文难免不为儒臣所喜。对于儒生来说穷兵黩武一直以来就是贬义词,即便是汉武 帝那样的绝世武功都免不了被史书所讥何况别人?太子还没荣登大宝就显露出如此强烈的倾向自然就引起了文官们的警觉和反感。 三年前,这种声音并不大,彼时吴王尚未离京,还在太子身边尽心辅佐政事。一方面李禅作为太子的兄长能压得住太子的很多“奇思妙想”,另外一方面李禅自己也不同于太子,乃是裴相的得意门生,加上才学出众,一直以来极得儒生和文官们之心,有他在东宫,各项政事庶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任用官员、教化典论也是得心应手,即便偶尔有零星的反对之声,以李禅的手腕自然能将之化于无形。 可自从吴王离京,东宫没了他这个定海神针,太子行事渐渐开始随心所欲,文武之争在东宫内愈演愈烈,很多自诩清高的文官便开始攻讦太子粗鄙无文,无治国谋略,不堪为国储。而这里面,世家出身,又有科举背景的正是主力。 最近这些年朝廷上人心思变也有相当一部分这个原因,在这种背景下给东宫找那些世家出身的举子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吴王回京以后,薛霖不是没有想去拜会过,一方面是吴王忙得脚不沾地,另一方面,薛霖本身就和吴王不对付,加上他心中总有股隐隐的担忧:吴王李禅这个人能力是绝对没问题的,三年前对太子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但是经过那件事以后,谁能知道这个小狐狸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第236章 薛岳的赌局 云黛听薛侍郎此言也是一阵默然。 见云黛和薛岳默然不语,薛霖叹了一口气:“你们不在朝中,不知朝局艰难,太子虽然名分早定,但是朝中根基并不稳固,经过成德之事更是危机四伏。虽然名义上我和刑部的严尚书、裴大尹都算是太子一派,还是远远不够。本来我忝居兵部之职,是应当作为一大臂助的,但是因为我的出身问题,我身边的幕僚实在是参差不齐,说句实话,你们刚刚纵论成德之事,片刻之间所作论述,周详程度甚至超过我兵部数月之功!又如云君最后所说,朝廷若要出兵成德,兵、钱、粮一样都缺不得,兵马和钱还好说,今年大旱之下,大河以北本就缺粮,西北大战之后朝廷的存粮都消耗殆尽,那里还有粮草,这粮草难道要靠变来?这桩大问题,兵部上下讨论良久也是毫无办法。” 这话出来薛岳突然抬头道:“这有什么难的?这洛阳城里又不是没有粮!朝廷真的要粮和买就是,只要有钱,打一个成德的粮食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和买?拿什么买?”薛霖一听这话就没好气的说,“现在南市斗米涨到六百五十文,朝廷要打成德,按照云君刚才估计的半年为期,十万精兵所需的粮草就要一百八十万石!按照现在的粮价,八成和买就是九百多万贯!!你知道今年朝廷岁入才多少么?不到一千万贯!这么大的窟窿,就算太子从西北搬回来一座金山也填不上。” “朝廷和买难道还要按照市价?”云黛有些不懂,历来和买不都是低价购买么? 薛霖叹声道:“确实,朝廷可以压低价格,但如果价格太低了,那些卖粮的不愿意卖怎么办?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关中之乱时朝廷急征粮草,当时长安的粮商不愿降价,为了防止朝廷派兵抢粮,竟然趁夜直接把粮仓烧了,大火直接焚化了两个里坊,长安城大乱,城中大乱,神宗皇帝才会仓皇出逃的。”薛霖说这话时脸色一片铁青,显然也是极为无奈和不满,“再说了,这些屯聚粮草的粮商背后都是皇亲贵胄,哪里是轻易能动的?” 听薛霖这样说来云黛才明白李禅为什么会忙成这样子,他每天去宗正寺要面对的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国难当头那些粮商竟然宁愿放火也不愿意把粮草拿出来给朝廷?!! 就在云黛不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薛岳却在低头喃喃自语,云黛有些好奇:“子华,你在嘀咕什么呢?” 薛岳猛地抬头:“薛侍郎,我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云黛跟薛霖都是讶然出声。 这个薛岳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出什么‘打赌’的话来?于公,你是商人,他是兵部侍郎;于私他是你的亲叔叔,你们两个能有什么‘赌一把’的可能性? “正是!”薛 岳言语间越来越笃定,“薛大人之前说你跟我爹交易,让我进京应举回归薛氏来换朝廷对广陵会的网开一面。但是眼下薛大人最关心的恐怕不是我能不能做官、还宗,而是粮草吧?!” 薛霖干笑几声:“不错,怎么?你想充这个冤大头?” 薛岳点头:“不错,我能解决量粮草的问题!” 薛霖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广陵会生意遍布江南,假以时日从南方买来足量的粮草不是难事。但是眼下是时间紧迫,朝廷须得在三月之前筹措一百八十万石的粮草,你就算买得到,也来不及运!”薛霖脸上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毕竟是兵部侍郎,就算面前的是他侄子也不允许他拿朝廷的大事信口开河,“你现在夸口要解决粮草问题,除非你能在三月前就能拿出这么多粮草!我派人查过,你们年前运上京的粮草虽然不少,离一百八十万石相去甚远啊!” “薛大人,我可没说要由我来提供这一百八十万石粮草啊!”薛岳笑嘻嘻的道,“粮食这种东西运费贵卖价低,损耗还厉害,广陵会可不愿意做这种生意。” “那你要怎么解决?”薛霖有些没明白薛岳的意思,示意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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