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据理力争:“若不是灾民所为呢?!中丞,请您细看此图,图上阡陌交接,划分区域,每区皆有专人负责,形如行伍,分列之时已尽可能乡党聚集,每区尽皆相识,且所有灾民皆登记造册,力求勿使遗漏。 “但是当夜行凶之人,在场的道士、灾民皆是不识,且身材健硕,绝非灾民形貌。本来疫病营为阻隔疫病流传,各区相对独立,外围更有禁军驻守,照理说凶犯必难隐匿。但是从昨至今,河南府排查过半一无所获。我不是说绝对没可能,但是在如此严密细致的组织之下,倘是暴乱的灾民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裴耀卿说完之后立刻向皇帝行礼道:“故臣以为,前日夜间城外之事,非暴乱,实凶案也!臣请陛下,明正典刑,阖城搜捕犯事之凶徒!” “一张图谱,能算什么证据?!”冯谏略瞥了一眼,便不以为然道,“就算这图谱真的是城外的方略布置总图,但是实际施行与方略差别会有多大,大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冯谏并没有想到裴耀卿居然能这么快拿出城外灾民营的详细布置图,但是一瞥之下发现这份东西明显是方略图谱,尽管冯谏没想到城外这个破灾民营还能有方略图谱,但是光有这个东西也无碍大局。 作为御史中丞冯谏太清楚查这样一个案子有多花功夫,光靠一个粗略的图谱,没有实证和详细的案卷就想要当成证据,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中丞所言极是,所以从昨天中午接到敕令,河南府所属差役、白役、不良脊烂全数派出,分项查实。”裴耀卿微微顿了一下,“不敢说全貌尽览,但是至少发生暴乱的这一片区域,与方略图谱并无二致。这是不良脊烂昨天根据现场实测所绘制的现场地图,旁边有禁军的画押,两相对照之下可见端倪。” 裴耀卿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了另外一份图谱,大大方方的递到冯谏手里。 “这……”冯谏明显没想到就昨天一下午的时间河南府居然还派了人去核对了方略图和现场之间的异同,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了半晌怒道,“大尹口口声声说不是灾民犯乱,若不是灾民又是何人?又为何要杀张观主?” “中丞,正是因为我现 在不知,所以才要向陛下请旨彻查此事,否则的话我直接把人犯捕了送去大理寺不就结了?”裴耀卿嘴上说的虽然客气,但是言语之中却颇有讥诮之意。 裴耀卿几句话一说弄得冯谏面红耳赤,干脆一挥衣袖,不再说话了。 冯谏不说话,并不代表殿上众人就都认可了裴耀卿的话。 大理寺卿汪直出列道:“大尹这话就有点不对了吧?河南府既然不知端底,怎么就能断定一定不是灾民作乱?即便根据现场布置方略确有疑点,但也只是疑点罢了。暴乱之说与凶案之论当是并举,二者不可偏废。须知提刑断案,最忌先设立场,若先心存目的,则断案必只能见己所愿之迹象,而恶见与己相悖之事实,如此毫厘之差终谬千里,不可不慎啊。” 汪直这一席话说得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尤其是关于断案不能预设立场这一论断,更是至理,可是他在此刻说了出来,却着实叫人不是滋味。 众臣一片沉默。 汪直慢悠悠继续说道:“况且城外是灾民暴乱也好,暴徒行凶也好,事情出了之后,吴王殿下已经卸了差使,不管他究竟是什么原因,殿下都已经受了惩处,臣以为这样也就够了。” 他这话一出冯谏忍不住道:“廷尉这么说不妥吧?!这怎么能不论……” 汪直依旧慢条斯理的说道:“中丞稍安勿躁,城外的动乱既然规模并不大,禁军也已经控制住了,急切之间非要查出个究竟,必然要多派人手,这样一来必然惊扰灾民。本来灾民身处异乡,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情绪必然不稳,再这样频繁刺激,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时候激起更大的变乱也未可知。所以依我愚见,此事不妨徐徐图之。” 汪直这一句话一说,殿上情势立刻为之一变。 裴耀卿面上不露声色,肚子里已将汪直剁成千片,他刚刚苦心孤诣与冯谏抗辩换来的一点转机,转瞬之间就被汪直轻飘飘一句‘徐徐图之’给化作了泡影。 ‘徐徐图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除了在场的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人们,谁能等起‘徐徐图之’?! 李禅等不了!灾民等不了!大夏也等不了!!今天的徐徐图之,就是一条勒在城外数万灾民、勒在李二、勒在陛下脖子上的绳索,徐徐将他们全部勒死! 偏生汪直这道理如此冠冕堂皇,一时裴耀卿也是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词。
第430章 焦遂的分析(一) ——洛阳城中—— 此刻皇城的南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天街之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车内的云黛看着对面坐着的焦遂忍不住有些好奇。本来昨天晚上商量时,是说今天由薛岳带着人陪自己出城,可是自己从国子学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焦遂也加入了进来。 薛岳似乎因为焦遂的突然出现而拘谨了很多。 不知为何,云黛感觉薛岳似乎很害怕他这个三叔。 “易之,你今天看着好像有点不同啊?”薛岳偏着头看了看云黛,他知道云黛穿着人皮衣,路上实在是无聊得紧,故意出言逗她。 “有吗?”云黛缩了缩身子,云黛第一天穿非常不习惯如此魁伟的自己,在外面又加罩了一件红色的锦袍,有些躲避薛岳探究的目光。 薛岳本想在促狭几句,但一想到她和吴王殿下的关系,心里一酸,转过头看着正在假寐的焦遂:“三叔,您本来不是说今天您在城内负责粮价的事情么?怎么现在又要跟着我们一块出城了?这么冷的天您非跟我们一块出城,您腿别出什么问题……” “少爷是嫌我耽搁时间了?”焦遂微微睁开眼睛,笑道,“我要是不跟来,少爷本来是想骑马的吧?” 薛岳点了点头,要是骑马这会早就该到了,哪会像现在,到现在还没出城。 焦遂笑道:“城外昨天刚刚经历了变乱,外面必然各处戒严,若是骑马反而容易引起怀疑紧张。咱们现在坐马车,看似慢了一点,到最后反而会省时间。 “至于说我为什么非要跟着来。城内的粮价虽然也重要,但是如果城外的事情安定不下来,那么粮价就是无本之木,再如何使力也都是徒劳。何况……”焦遂看了一眼云黛,“云公子所说,城外的布置全都是依他所拟方略,这我也是需要亲眼所见才能放心。” 焦遂的坦诚和直白让云黛感觉很是有趣。虽然放在一般人看来焦遂的言语多少有些直白无礼,但是对于眼下的云黛来说,确实在是最好的沟通方式了。 确实,根据昨天晚上焦遂所说,李禅被圈禁之后,所有事情的成败尽在灾民与粮价,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城外的灾民。 而稳定灾民最关键的,就是自己是不是能够真的承担起原来张观主和李禅所肩负的责任。换句话说,就是城外的方略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说,都是出自自己之手。这种关系成败的事情,焦遂需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云黛可以理解这一切。 但是云黛有些不能理解的是焦遂拒绝了自己把城外的方略简要向他先进行介绍的想法,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假寐。 这种让人有些迷惑的行为,实在让云黛有些奇怪,焦三叔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 云黛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憋在肚 子里:“焦三叔,那为啥我刚刚想和您说方略的情况时,您反而不想听呢?” 焦遂似乎没想到云黛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他想了想,反问了云黛一个问题:“云公子以为,城外的事情究竟重要在哪里?” “如果城外一乱,朝廷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在最高价收粮赈灾,这两年太子一直在打仗,国库空虚,粮价又这么高,最后朝廷就会不得收下成德的十万石粮,进而承认王廷安,到时候我们之前数月的坚持就都付诸流水了。”云黛昨天想了一晚上,再加上李禅信中写得清楚,这一层当然考他不住。 “是啊,正是如此。”焦遂点了点头,“广陵会在这件事情上压了不小的宝,要说在意,自然是在意的。但是既然此事完全在于云公子胸中方略上,到了城外自然就能见分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刻多加烦恼呢?倒是云公子此刻坐立不安、忧形于色倒是叫我有些不安了。云公子是担心城外的情形?” “是有一些,但不全是……如果按照三叔所说的,城外的布置是按照方略执行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云黛想了想,“我相信张观主和吴王殿下应该做得没有问题。” 焦遂:“那云公子就是担心吴王殿下?” 被这么一问,云黛忍不住眼眶红了:“嗯。” 焦遂调整了一下坐姿,睁开眼睛看着云黛:“若是殿下的安危,云公子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云黛立刻凑上去问:“怎么?三叔您知道内情吗?” 焦遂哈哈哈大笑:“倒也没什么内情,也不过据理推断而已。”焦遂伸了伸腿,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云公子可想过,如果城外之事是有人幕后唆使,那么对方这个时候行此计策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刚才说的原因么?逼得朝廷不得不高价核买粮草,最后逼不得已收下成德粮草,承认王廷安啊。”云黛不明白焦遂的意思。 焦遂又问:“那为什么要捎带上吴王殿下呢?” “能够因为这件事也算计到殿下,应该是一石二鸟了吧?”看着焦遂似笑非笑的样子,云黛心里有些没底。
第431章 焦遂的分析(二) 焦遂点头:“没错,一石二鸟,看似厉害,但是云公子也要知道,城外暴乱这件事情听着唬人,但是一则没有造成什么太过严重的后果,二则殿下毕竟是亲王之尊,所以单单这件事情对于殿下的伤害是极其有限的。依据朝廷的惯例,单以此罪来说,殿下最后的惩罚可不大会比现在更加严重了。” 焦遂说到这里顿了顿,指了指云黛身上挂着的吴王金印:“而且根据殿下的安排来看,被幽禁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云黛不得不承认焦遂说的是对的,因为李禅头破了以后,除了一开始因为药力的作用有些过分的儿女情长,之后都在马不停蹄的嘱咐着日后的安排,甚至连王府府库的钥匙都交了出来。 焦遂双目望向前方:“所以,目前的局面,是双方都意料到的,而这一石二鸟,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拖延之计,一种把殿下从棋局上调开的计策。” “把殿下调开?”云黛想了想焦遂的话,“现在他被幽禁在华林园,就已经是调开了啊,那是不是说他不会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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