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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耀卿连忙回想了一下，便知道刚刚自己那些话定是造成了歧义，急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刚刚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几位应该是误会了吧？” “误会？只怕不是误会吧？”宋璟叹道，“唉！朝中谁都知道裴大尹与吴王感情深厚，但是适才大尹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证词，严相公、汪廷尉还有冯中丞都是亲耳听闻。大尹应当知道，堂上的证词是不能改的。况且说的如此明白，又有什么好误会的呢？我们能理解大尹的惊讶和痛心，在下也是感同身受，吴王向称贤明，怎么离京三年竟会变成这样！” 冯谏更是连连道：“大尹远来辛苦，陛下那边对城外的案子也是严辞切旨，限期破案，现在既然已经把话问明白了，我们也就不耽搁大尹回去审案了。” 言语间就是要把裴耀卿请回去。
第463章 三法司会审·夜还很长（五） “不不不，”裴耀卿心说我这样回去那城外的案子还审个屁！李二都已经谋逆谋反了，城外那点事情还有什么查的必要？ 裴耀卿毕竟也是在河南府摸爬滚打多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既然中丞说证词不能修改，那我也不作无谓之辩。但是城外演武之事，河南府的不良脊烂恰好有去过学了来的，不妨叫他上堂来演示一番，也好让各位大人更加清楚。” 严厉之立即觉察到己等所理解的与裴耀卿所知道的应当是有什么出入，当下道：“这样也好。” 他毕竟是在场除了裴济身份最高的，他这么一开口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况且裴耀卿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冯谏汪直也就没有出言反对。 裴耀卿得此一言，立刻吩咐叫随他一道来的那个不良人上来。 那不良人上来见礼。 裴耀卿也不啰嗦，径直道：“你不是在城外见了灾民营里练的拳脚么？现在可能打给几位大人看一看？” 那不良人显然楞了一下，看了看大尹，想要说什么但也知道此地不是可以饶舌的，抱拳行礼，拉开架势就在大堂中间打了起来。 本来众人都兴致勃勃的准备看看吴王既然要谋反，教给城外的灾民的该是什么秘传的拳脚功法，但是那不良人开始打了之后，严厉之先是忍不住摇起头来。 这不良人不仅打拳，还边打边唱念道：“两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调理脾胃单臂举，五劳七伤往后瞧，摇头摆尾去心火，两手攀足固肾腰，攒拳怒目增气力，背后七颠百病消。” 这要说是功法倒也不错，可是缓慢悠长，动作圆转，就算在座的都是文官也能看得出，这种“拳法”根本就与军阵搏杀之术不是一路，相较而言更像是在寺庙道观里经常看到的导引养生之法。 汪直忍不住打断那个不良人：“好了好了，你打的嘴里念的是什么东西？城外那些灾民组织练习的就是这个东西？” 那个不良人闻言收了架势：“小的演练的就是城外灾民们所练习的，好像有个名目叫做什么‘八段锦’，相传是本朝神医孙思恪所创的。” 冯谏心有不甘：“你确定就是这个？不是说城外练的乃是拳法阵图么？” 不良人连忙收了架势：“这……中丞大人，小的不敢欺瞒，城外练的就是此物，小的是亲眼得见的，小人老母亲近来身体无力，听说这导引之法于身体大有裨益，这才特意跟灾民营的道长们学了。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各位大人会觉得这是拳脚阵图。” “这……”冯谏一愣，然后看了一眼一脸惶急的宋璟，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裴耀卿从袖中拿出方略扬了扬：“这是城外布置管理的方略钞本，上面写的很清楚， 时疫防胜于治，治疫当自未起之时，如果等到疫病出现甚至流行再行治疗，就已经是迟了。至于这防病之法，便是要健体强身，饮食丰足。所以就要求所有的灾民，只要能动的，每天要起来统一活动，早晚两次跟着道士们打打养生拳，强健身体，以防疾病。” 严厉之此时已经大体明白了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地方有了误解，想来这个宋璟也就是道听途说，听说城外的灾民在练习功法，也没有查实就想当然的以为那是在演练拳脚军阵了。 严厉之看了一眼宋璟和冯谏，帮他们问了一句：“原来如此，那拣选精壮的又作何解释？” 那不良人都听懵了：“拣选精壮？哪是什么精壮的。我听灾民营的道士和尚们说了，按方略的意思，只要是还能活动的就应当起来锻炼。但是考虑到天气寒冷，饮食毕竟还是紧张，所以就没有全部强求，只是说身体不要太过老迈虚弱的，都要起身锻炼。当然也只是男子，妇孺的话因为不方便在外面，所以都是由女冠尼姑在帐篷内单独教授的。” 那不良人这一解释完大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裴耀卿见此刻情势已经逆转，轻轻咳嗽了一声：“至于说城外灾民营设置如军帐营垒，原因有二。其一那块地方本来就是废弃的军营，要不是因循改造，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设这样大规模的灾民营地？这其二，云非墨云公子在方略中也明确说了，这布置的方略规制实际上是成德治疫救灾的成例。诸位大人没听过永昌奇案么？当时成德救灾的军营就是云麟的二女儿在云麟大都督的支持下弄出来的，里面各处都借鉴了河朔地方军镇的规章，云非墨的方略既然是脱胎于此，那么像是军营也再正常不过。此时各位大人不知详细会误会也是寻常。只是吴王殿下都不知就有些……” 之前听完裴耀卿进来后的三问三答，李禅的大脑陷入了空白：宋璟说的都是真的？若真有这些事，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难以辩解的。 李禅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谋反谋逆，那么到底是谁做的？是谁要害自己？还是有什么人在“帮助”自己，推着自己必须走上争储之路？ 李禅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还在发出鼾声的裴济。 一直到这时李禅忽然反应了过来，吁一口气，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只是误会！
第464章 三法司会审·夜还很长（六） 裴耀卿又重复道：“你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知啊？” 听裴耀卿还嗔他，李禅当即打起精神道：“方略我是看了不假，说要灾民们锻炼身体也有印象。可是我再如何‘异想天开’也没办法把这个和私练兵马，操练拳脚阵图联系到一块啊！” 李禅这般说，等若是说宋璟所告不实，都是异想天开，胡乱攀诬。 宋璟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岂能甘心认输？何况他今日若不能彻底摁死吴王，明日之后大夏朝廷之中就再难容得下他宋璟了：且不说构陷亲王、污人以罪按照夏律有倍罪之法。就算朝廷法外施恩，一律不问这些罪名，可等李禅脱困，回头再查问到宗正寺的账目亏空，那他宋璟还有好果子么？到时候数罪并罚，太常寺是不用想了，恐怕自己就该进大理寺、御史台了！ 想通了这一点，宋璟明白现在已然是不死不休之局。双目尽赤望着李禅道：“那城外屯粮过多，账目混乱总是真的！这是查有实据的！” 冯谏的如意算盘给裴耀卿几句话、一套拳就给搅得一塌糊涂，也是满怀的不快，此刻见宋璟似乎还有绝招，也跟着问：“正是，大尹可说说，这城外的账目是什么情况？” “账目？”裴耀卿咳嗽了一声，反问道，“这事儿宋少卿不比某更清楚吗？” 堂上的人皆是一愣，城外的账目不清怎么会跟宋璟有关系？ 严厉之追问道：“大尹这般说是有什么隐情么？” 裴耀卿一声长叹：“诸位当记得，吴王回来领了赈灾的差使之后，就四处征调募集粮草。当时户部这边征调不及，吴王就以宗正寺的名义，向洛阳城内外的寺庙道观募集粮草。这批粮草数量虽然不多，可在当时也是解了燃眉之急的。当时河南府也一样缺粮，所以就跟宗正寺商议，将这批粮草按四六之数，四分给了河南府，六分给了城外。宋大人，此事某可有说错？” 宋璟也没想到问账的事情居然会问道自己身上，先是一怔，接着他想起裴耀卿‘小狐狸’的名头，小心回应道：“确有其事，不过大尹为何有此一问？宗正寺募集粮食，分送两处也都是按照吴王殿下的命令，一切都有记录。再说了此事与账目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裴耀卿嗤笑一声，“各位恐怕不知道宗正寺最后送来河南府的是什么样的粮食吧？因为河南府拿了粮食是要去城内的粥场分发给城内的饥民的，当时我去看过，这些粮食实是合着麸皮、砂石、稻壳凑数之物！那是饥民，不是牲畜！这等东西岂能下咽？某叫河南府把这些粮食粗粗筛了一遍，结果里面真正能吃的粮食不过一半，就算加上麸皮也不过七成！你们送来河南府的尚且如此，送去城外的怕 更是不堪！城外的道士们若真拿着这等东西给灾民们吃，恐怕灾民早就要哗变了！” “这……”宋璟老脸一红。 这事儿宋璟当然心知肚明，那些粮草是从各寺观过来，本就各色混杂的：豆、黍、麦、稻、麻、稷、菽什么都有，你总不能要求洛阳大小数百寺观都跟户部的粮仓一样所有粮食都有专门的仓房，百姓奉纳给寺观的粮食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种类多了，里面自然也就免不了会混着一些麸皮杂物。 寺观拿来的这些粮食合并打包再有点砂石混进去也属寻常。 可问题是，这些粮食到了宗正寺之后，宋璟和宗正寺下面的官吏们动了手脚。 他们向来拿下面寺庙道观的油水拿惯了，当时吴王一回来就接了赈灾的差事，他们平白多了这么多差使心里哪能没有怨气？事情不能不做，毕竟吴王天天盯着，拿来的粮食也不能短乐斤两。 但给吴王穿穿小鞋、上上眼药，解解气还是可以的。所以当时故意往里面又多掺了近倍的砂石麸皮，这样一来最后入库分发的粮食比你吴王要的还多得多，这总算是全力配合你吴王的工作了吧？！反正这些粮食最后也是给那些遭瘟的灾民吃，一帮要死的家伙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能挑三拣四么？！ 宋璟怎么也没想到隔这么久，最后板子绕了一大圈，居然还能打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事宋璟并不怎么害怕，至少这一回宗正寺上下并没有从这笔粮食里面贪墨什么，充其量就是加了点料。时间紧迫，分装的时候大意了装了砂石进去，有什么好奇怪？就算到皇帝面前宋璟也不害怕。 宋璟镇定下来，两手一摊：“大尹，宗正寺募集的本就是寺庙道观的供奉，都是百姓平日捐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裴耀卿何等人，宋璟的这点心思他怎么会看不穿？一看他的表现就已知道此时定然有他们在里面搞鬼，只不过查无实据没办法奈何他们罢了。当下也不多说，轻描淡写的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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