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戚延的身体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 卫老先生他们不是说他如今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她不知道他为了救她,不仅没了一身武功,竟然连生理的自主能力都没有了? 长长的布幔将这座帅营圈禁起来。 胡顺与徒弟端着盆中换下的龙袍出来。 温夏明白了搭这些布幔的原因。 胡顺与徒弟在清洗龙袍,将衣物小心晾在帅营后的空地上。 温夏一直没有离去,站在清冽晚风里,浑身都凉。 胡顺瞧见她,躬身过来行礼,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娘,您还是瞧见了,皇上不想让您瞧见,皇上如今接受不了,今日都没有多吃东西,也只喝了一杯茶水。您说,不补好身子怎么养好龙体呢?哪有人一日就喝那小小一杯水的!” 温夏轻颤的嗓音在晚风里缥缈得不真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是千里迢迢追到燕国去求她原谅他么,他告诉她他已经这么惨了,她就更自责了,兴许就不会再记恨他了啊。 方才那般凶她,他只是想守着他唯一的一点体面了吧。 胡顺:“娘娘,奴才求您多来看看皇上吧。您不知道,您用假娘娘悄悄离开时,皇上以为那受伤的假娘娘是您,整夜地守着,整夜都没合过眼。他以为您在青州沉船了,下水去找您,一双眼睛失明,刚复明就去燕国寻您了……” 对于这些,温夏没有动容。他也害她失明过,她不觉得他经受一回就有多可怜。 她只是对现在的戚延不忍,她自责,她惋惜。 她不要大盛的君主倒下。 她要一个生龙活虎的戚延。 她想回到营帐里去,但不知戚延刚刚经历那般难堪,会不会愿意见她。 她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进去,翌日才来。 清晨的朝阳照耀整座军营,温夏穿过日光走进帅营。 戚延刚起来,正由胡顺他们服侍宽衣。 一人搀扶着他肩背,一人为他穿戴。 旁边床榻上还有刚换下来的亵裤。 望见温夏,戚延猝不及防,拉过龙袍衣襟盖住壁垒分明的胸腹,极力在慌张中冷淡地说起:“你有何事?” “从今日起,我想同你用膳。” 戚延微愣,很快便知温夏的意思。 他淡声道:“我忙于军务,三餐不定时,让丫鬟陪你便是。” “你不是说你欠我的吗,如今你我都是病体,我若吃不好这一日三餐,恐怕每日都该是软恹恹的,敌军来了连跑都跑不动。”她嗓音有一些动容。 戚延僵硬地松开手指,很害怕,又很迫切地想去看温夏。 他抬起头,她一头乌发只簪着两只竹筷,仍穿着小兵的葛麻袍子,细腰勒在空荡的袍子下,娇小脆弱,让人恨不得展开双臂紧紧护着。 她不施粉黛,素婉姣姣,一双如水的杏眼似含情凝睇,又像是极委屈地等着他。 戚延心软了。 早在昨夜凶她那会儿他就后悔了。 可他当时忍不住这废物般的身体,那会儿不敢把这么难堪的事暴露在她眼下。 他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连三岁小孩都能控制的事,他竟然都做不了了,还怎么配得上她。 他连肖想她的资格都不够。 他恍惚想起那丰姿英俊的霍止舟,那人颀长卓立,不仅会画画,会吹笛,还使得刀剑…… 戚延眸光黯淡下去,不敢再去看温夏,他垂下眼,忽然才瞥见床沿搭着他刚换下来的亵裤。 他飞快俯身去拿,藏进了衾被里,背转身:“朕忙完了再叫你,你出去吧。” 温夏终于还是走了。 戚延黯淡地朝她站过的地方望去,僵硬地松开衾被之下紧握的手掌。 胡顺却激动道:“皇上,您再弯个腰试试?您方才自己弯腰去拿裤头了!” 戚延一怔,方才那一瞬间竟然俯得下去了。 他目中隐生喜悦,被胡顺小心虚扶着,双手撑着床慢吞吞前倾俯身。 脊骨依旧有剧烈的痛觉,但是他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自己弯腰了。 戚延心中狂喜,忙命胡顺去请卫蔺元来。 卫蔺元来后,他却如何都再动不了身。 卫蔺元:“能动就是好事,证明经脉已在生长,别急,明日再练练。” 漆黑深目一片黯淡。 戚延以为他今日可以自己坐着陪温夏用膳了。 是他妄想了。 虽然心情极差,戚延还是不忍让温夏饿着,命陈澜去城中买她爱吃的栗子糕,哪怕明知她是刻意为了让他能多吃一口饭才说要陪他用膳。 午膳终于备好,戚延望着桌上三荤三素与一碟栗子糕,炉中碧螺春煮着一壶醇香乳茶,他薄唇微抿笑意。 “去请她来……”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身下竟随着这咳嗽热涌流淌,戚延的笑僵硬凝结在薄唇边。 他痉挛地握紧手掌,嘶哑地说:“别去了,把菜送到她帐中。” 胡顺想劝他,又只得无可奈何地去办。 戚延命帐中禁卫退下。 他发抖地掀开衣袍,痛苦地望着一身狼狈,一鼓作气地握紧椅子扶手想起身来。 他卯足了力气,狠狠用力,最终只是痛苦地栽倒在地上,被太师椅压住宽阔修长的身体。 他嘶哑地喘息,在陈澜赶进来时,深深地埋下头去。 有泪滴落在地毯上,顷刻浸作一点暗星。 整整一日,戚延没有再喝一口水,反正饭菜中有水,反正这样也死不了。 胡顺说皇后娘娘又来了。 他垂下眼眸,只作批阅奏疏,很是淡漠:“不见。” 可握着竹简的手指还是忍不住不忍心地发抖。 胡顺为难道:“皇上,娘娘如今心疼您了,难道您不高兴吗?您让她进来吧,帐外风吹得很冷。” “让她回去,她不回去就命温斯来把她抱回去!” 戚延又急又担心,可他起不来,也抱不动她,他就是个废物。 他扬声大喝,却不是冲着胡顺,而是冲着帐外的温夏:“你去告诉她,她不听朕令,朕就不许温斯来回来了,让温斯来天天守在瞭望楼,天天晚上拿冷风吹他!” 胡顺黯然地出去传话,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 戚延坐在椅上恼喝:“怎么去这么久?” “外边有多冷?扶朕出去看看。” “她有没有冻着?朕方才这么凶,她眼睛红了么?” 胡顺与徒弟抬着太师椅出去,漆黑的夜色被军中火把照亮,寒风猎猎振响布幔。戚延吹了会儿凉风,很是后悔。 他痉挛地握着发颤的手掌,望着这副残躯,恨不得亲手了结这仅剩的体面。 去救她的那天夜里,如果他当时就死在那刀光剑影下,她会不会就能动容一点啊? 他那么死了应该最好,这样她即便有了霍止舟,他也会在她心上留下痕迹,时不时扎一扎那讨人厌的霍止舟的心。
第81章 翌日清晨。 戚延以为今日起床仍会看见温夏像昨日那般出现在营帐中, 特意命胡顺为他提早穿戴,发冠一丝不苟高束, 面色也比前几日振作些许。 只是温夏却没有再出现。 一直到午膳时,也未见她再过来。 戚延有些后悔。 他昨天真是脑子抽风了才会把她赶走。 陈澜进来禀报今日战况。 乌卢今日未见异动,但他们之前有符宁,还收买过几名未查出来的官员内应,很了解大盛各处地势。 而大盛因为多年未和草原打交道,对乌卢的印象还停留在先皇当政那时。 几日前去救温夏时,戚延便未让云匿回来, 而命他带人在乌卢摸清敌国如今的形势,让云匿等人保护潜伏在乌卢的阮思栋与梁鹤鸣,暗中绘出乌卢的舆图。 目前行军, 他们急需乌卢最新的舆图。 以大盛如今的国力,攻打一个知己知彼的对手可以。但若对敌方一无所知, 那便很是被动。 陈澜禀报完,也递上云匿寄来的密函。 戚延看过后在碳火上烧掉, 交代军中政务。 待这一天过去,戚延都不曾等到温夏再来探望他。 他心中黯然,又不敢表露出来。晚膳摆在桌上,他一直都在等,直到快凉透了都不曾见温夏的身影,才草草吃几口。 帅营外右方的营帐中。 温夏也刚用过晚膳。 用膳之前, 胡顺便过来请她, 说道:“皇上今日盼了娘娘一整日, 他嘴上不说, 但眼睛一直望着门口,明明他坐那太师椅十分费劲, 今日一天都硬要坐在上面,想随时等着您过来。” 温夏问:“那你来做什么?” “奴才来请娘娘同皇上一道用晚膳。” “是他让你来请我?” 胡顺摇头。 温夏倒也是淡淡地:“你回去吧,除非你让他开口请我。” 她昨日下定决心想陪戚延用膳是为了让他养好龙体,早日赶退敌军。可惜他既然仍是一身倔骨,那她也不强求。 用过晚膳,她这身子还是昏沉乏力,也只比昨日好了那么一点点。 温斯来今夜休沐,才有机会来温夏帐中看她,即便兄妹俩都身处军营,温斯来这些时日也还没机会同温夏相处。 温斯来问:“你怎从燕国回北地去了,如今的关头你该呆在燕国更安全。” 温夏没有提及霍止舟,三哥哥与霍止舟的关系最为亲厚,若他得知父亲的死与霍止舟有关联,他是打不好这场仗的。 温夏道:“我担心母亲与三哥哥。” 温斯来笑了起来,青年一身豪爽骁勇,身上有未褪的少年气:“夏夏担心我,我也担心夏夏,待你养好身体能跑能跳了,哥哥就护送你回北地,最好还是让老四派人来接你入燕国境内。” 温夏移开话题:“军中今日如何,我能问么?” “皇上都许你听政,自然能问。今日乌卢倒是未来偷袭,昨日他们朝我们防守最薄弱的邯山打,若非是我军占据高地,他们便已从邯山偷袭入城了。此地郡守早已卖出大盛地势,他们很清楚我军在何处把守,何处建防御工事。” 温夏想起被劫去时见过他们的士兵,都很是威猛高大。 她也有几分担忧。 “京都中有什么消息传来?” 温斯来道:“大哥只来信问我你的事,让我保护好你,奇了怪了,大哥倒是未让你赶紧去别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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