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很是高兴,她还担心他会介意坐轮椅,他倒很是爽快地由胡顺与陈澜架着坐到了轮椅上。 扶手下有摇杆,可以调节前后方向。 戚延朝温夏笑道:“我今日身体又好了许多。” “那是好事。”温夏转身:“出去看看朝阳吧,吸一吸新鲜的空气。” 戚延不要胡顺来推,自己摇着轮椅跟在温夏身后。 他才望见温夏一双葛布鞋跟上缀着精美的东珠,正是他做的那双鞋。 握着摇杆,戚延摇得更卖力,紧跟上温夏。 万束朝阳洒落天地间,两人置身在这片日光下,听着士兵操练,看微风拂过草地。 四处只有他们二人,温夏回眸见戚延精神颇佳,一直笑着,也不禁微抿红唇。 她说:“你可想去看看士兵操练,让他们瞧见你神采熠熠的样子?” 戚延颔首:“可以。” 温夏:“我推你过去?” “嗯。” “我去好吗?” “如今你仍是大盛的皇后。” 温夏推着戚延去了练兵营,温斯来远远见到他们,忙递出舞弄的长枪过来。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戚延远眺乌压压的士兵,寒风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他微眯眼眸,面对千军,已不再有躲在帐中养病不出的颓废,一双深眸蕴着锐利的光,沉冷的嗓音如常询问起军务。 温夏站在帐下,远远瞧着。 戚延已自己摇着轮椅,亲自过去检阅练兵,竟也拔了身旁士兵的一把长枪,长臂灵活在半空甩动,出手皆有招式。 锋利的枪刃在日光下射出刺目的寒光,低矮的轮椅根本囚不住那股桀骜不屈的强盛威势。 士气高昂,军营中有起伏的喝彩。 戚延从前再不济,如今在军中也是敢只身去救皇后的真丈夫。他为了保护他的妻子才受这伤,于军中,他已是让士兵信服的君王。 今日众将领见戚延精神已好,在议政大营商讨起攻势。 戚延坐了许久,午时才出来。 而温夏同他分别后不曾回自己的营帐中,她进了戚延的营帐。 如今既然是为了激他振作,也不用再先去记他的仇。 温夏灭了他帐中熏得晕乎乎的沉香,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等他。猜测他从议政大营回来会拟写奏疏,便替他先研好墨。 白皙腕骨轻轻转着墨碇,一圈又一圈。 温夏也不知过去多久,伏在案上小憩。乌卢给她下的迷药都在饭菜中,一复一日地积累,余毒还未排尽,别看她每日振作着过来,筹心这些,身子也仍易疲累。 她伏在案上睡去了。 戚延进来瞧见,抬手无声示意胡顺下去,自己轻摇了轮椅上前,找来虎裘披在温夏身上。 他深眸紧望她安静的睡颜,今日清楚地感知到身体在往好发展。 可他忽然不愿这么快好起来。 他就想像现在这样,让温夏每日都把心系在他身上,这样她便没工夫去想那个该死的霍止舟。
第83章 外头狂风拍打着营帐厚重的布幔, 天气越发森寒。 戚延摇着轮椅,将碳炉挨近温夏摆放, 回到案前批阅京中来的奏疏。 案上是温夏研好的墨,戚延勾起薄唇,看一眼熟睡的温夏,低头翻开手上竹简。 直到将奏疏批完,温夏都仍在熟睡。 她之前中那迷药伤了身体,大夫道排出余毒后还要好生休养回气血,不然恐损元气。 戚延未曾叫醒温夏, 能这样守着她的时光不多。 直到拾秋端着药入内,戚延才唤醒温夏。 温夏睁眼醒来,接过那药饮下, 案上竹简整齐卷放,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干结, 温夏便知她已睡得太久。 拾秋端着蜜饯与药碗退下了,温夏道:“皇上已忙碌半日, 可要午睡?” “等片刻军中过来议政,我今日感觉精神尚好,想多做些事。” 温夏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戚延道:“你父亲曾经征战时,你可有到过他军中?” “父亲军纪严明,我只去过两回。” 温夏回忆起来,一回是下大雨避不开, 去了军中, 在温立璋的帅营里躲雨, 透过屏风还能瞧见爹爹宽肩伟岸, 与将领议政。一回是许映如风寒起了高热不退,她去军中找爹爹, 温立璋正在议事,她坐在屏风后焦急地等着。那一次,容姑说夫人的病不能劳烦将军。温夏想,那是她的娘亲,娘亲昏迷了两日,怎么能不让爹爹回来呢。前线军情紧急,温立璋议完政看她红着眼眶说起病中的娘亲,未有迟疑,带着她回府了。 那应该是温夏第一次见到温立璋守在许映如卧房外,他陪了她一夜,直到许映如醒来才匆匆回军中。 温夏曾以为夫妻间的恩爱就是许映如与温立璋那样的相敬如宾,各持内外。可她见过为太后落泪的先皇,见过独自立在寒风寂雪中沉默的温立璋。还有为她纵身跳下山崖的霍止舟,也有眼前为了救她差一点死掉的戚延。 她才明白爱不是温立璋与许映如那样的礼貌与疏离。 她也为湖上彩虹动过心,为燕国那一场皎洁的雪动过心。 好在这动心都死了,若没有爱,以后应该不会再感到难过了吧。 戚延听着她说起温立璋军营中的事,温夏说完准备离开。 他道:“如今外界都知你还是皇后,不用回避,我本就已在朝中下令以后女子皆可科考为官。” 温夏再离开,留在了戚延帐中。 她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坐着翻阅太后写给戚延的家书,信中未说朝中政务,只说让他与温夏养好身体,要他不可勉强温夏。 温夏一遍遍望着太后的字迹,听着帐外戚延同将领议政。 如今乌卢兵强马壮,多年筹谋,不是在打没有准备的仗。 两军守着这宣城,乌卢势不退让,方才便袭上蟒山,他们有地形舆图,专偷袭薄弱之地。好在蟒山已设伏,才将其击退。 众将领退下后,温夏走出屏风:“如今保守的打法可是在等着什么?” 戚延端坐在轮椅中,闻声倒是微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是在等?” “胡乱猜的。” 将领们都认为戚延是在等舆图,不过这倒应该只是其一。按戚延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或许是另有筹划。 “除了等乌卢舆图,我还在等一场雪。” 温夏有些疑惑:“可草原人不怕雪呀?” 戚延手指敲击在扶手上,深不可测的眼眸微抬,运筹帷幄之时,他一双眼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可他们认为我军怕。”他薄唇扯起淡笑。 温夏微怔,能猜到一些戚延的计策,不过军政机密,过早说开不好,她未再过问,杏眼凝向戚延。 他薄唇噙笑,眸底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愉悦,那睥睨之态,好似猎人在放逐一场必杀的绝境。 他运筹时的神态,竟颇有几分温立璋的智勇。 温夏深深凝望一眼,移开目光:“政务已清,皇上歇着吧,我出去了。” “我送你。” 温夏望着他起不来的腿,戚延已摇转轮椅来到她身后,跟随她的步伐,那滚轮碾过不算平整的草地,他双手都露出瘢痕,都是这短短几个月里留下的。 傍晚,温夏入戚延的营帐同他用膳。 桌上又有陈澜去城中买来的栗子糕,温夏瞧着那糕点,竟会想起糅着青梅果肉的乳酪栗子糕来。 用过晚膳,戚延说陪她去外走走。 草地不平整,他自己摇得废力,偏偏又不要胡顺过来打扰。 温夏停下,为他推着轮椅。 她夜间穿着一袭鹅黄色裙衫,肩披狐裘,宽袖柔滑的绸缎在微风里飘飞,轻扫在戚延后颈。 戚延喉结滚动,袖间暗香都萦绕在他鼻端,他说:“夏夏……” “你以前欺负我时,可曾想过现在还要我推着你才能走?”温夏打断他。 她的嗓音是如常的低柔软糯,甚至听着一点埋怨也没有,可越发是这样的平静,戚延越能被这愧疚磨疯。 他紧握着扶手:“我后悔了……” “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吃。” 温夏竟然直言怼了他。 戚延哑然,越不敢再说话。 二人停在空旷平地上,望着不远处士兵牵出一匹匹战马在喂养。 温夏衣带飘飘,裙摆临风飘动,翩然纤细的身影似起舞的蝶。 戚延深深记下如今的每一幕:“我听你母亲说,你会跳舞。” “嗯,会啊。”温夏淡淡看他一眼,倒承认得很是自然。 “从前在宫里我不知晓……” “你当然不知晓了,你从前如何对我的,心中应该有数。” 戚延深深暗了眸光,自愧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他也没想过温夏如今会这般直接地怼他,好像一点也不端着贵女的淑柔。 温夏远眺着夕阳下宽阔的营地,来回的士兵。 如今没什么好顺着戚延,除了他这身体。 天色已暗,她推着轮椅调转方向,走向回帅营的路。 两人一路无声,只有沿途把手的士兵朝他们躬身行礼。 戚延忽然道:“他几日给你来一回信?” 温夏微顿:“每日都有。” “可我未听胡顺禀报,胡顺道也就前日北地来了一封你的信。” 温夏轻声一笑:“你如今不必管我的事,而且你懂什么叫见字如面么,我就不能见一字,算一面。” “连信都不能日日来。”戚延薄怒的嗓音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叫重视你?” “你想说什么?”温夏也有些愠色,如今她愿意服侍戚延是想让他站起来去打退敌军,还天下与温家平安。她已经不去想霍止舟了,他却隔几日就要提一回。 戚延也听出她嗓音里的愠色,郑重地说:“夏夏,我并非想惹你生怒。我只是认为此事他做得不对。” “如今我不会强求你,你也可以再做一番选择。”膝上的手掌紧握成拳,戚延不敢去看温夏,嗓音异常深重:“你可以做出选择,若我能为你实现你十七岁那年在青州的春节里许下的心愿。” “若我打退敌军,若我战死了,你就别去燕国,留在母后身边,你当太后,不会再有我来烦你。” 温夏握着轮椅把手,无声停在原地。戚延说完这话不敢回头看她,她也不敢接这话。 她好像最恨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死。 她以为戚延已经是她最讨厌的人了,可面对乌卢敌营里的达胥时,她甘愿紧紧抱住戚延,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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