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望向的床上的戚延,他终于已止住血,但说不出话来,一双深眸紧落在她身上。 云匿被太医搀扶着出去,太医临走前交代温夏:“还请皇后娘娘每隔半个时辰为皇上换一次这药。” 温夏颔首。 戚延躺在床中紧望她,胡顺带着徒弟退出了屋子。 温夏走到他床前:“你……” 她被戚延长臂紧紧拥入怀中,他狠狠抱她,不顾他身上的伤。 温夏小心挣脱出来:“碰到伤口了。” “我不痛。你可有伤到?” “我无事。”温夏退离他怀抱,坐到床沿。 “为何没有让云匿护送你去燕国?” “云匿是你的侍卫,应该先让云匿护你。”温夏说:“这一次你的计本该完美的……” “我不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战场凶险,本就不会算无遗策,也不会全然完美。若无我,你也不会再遭劫持。” 当初送她离开,本就是顾忌两军交火后不可预估的后果,戚延不敢拿成败来赌,自然要提前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可温夏想起今日战场,想起为了保护她死去的暗卫,也不知青影中毒倒下后可救回性命……想起此刻浑身是伤的戚延,一切都让她自愧。 一日担上大盛皇后之名,好像就一日甩不开他人的尊崇与拥护。她是温夏时只是温立璋的女儿,除了见识过逃灾的流民,何曾看过血流成河的战场。 “我把达胥的眼睛射下来一只!”戚延说:“可惜不能为你报仇,但我戚延发誓会将此人碎尸万段!前线还有战士在与乌卢交火,最迟明日就该有捷报传回,我必将敌邦赶出我大盛疆土。” 温夏凝望着这宛若仍驰骋在战场的威盛冷戾之人,他深眸寒沉,一双桃花眼里的锐气坚不可摧。 他紧望她,似有低沉黯淡之色:“待明日捷豹传回,我送你去燕国。” 温斯来的请安声在外传来,不待戚延回答,他已冲进房中,直奔温夏。 温夏起身,昂起脸望着温斯来,青年下颔处有长长的挫伤,铠甲只卸下一半,似刚包扎完胸前伤口便匆匆赶来了。 “夏夏!那狗军可有弄伤你?”想起白日那一幕,温斯来流下眼泪,像小时候温夏每一次摔跤那般,上下打量她的伤。 眼底涌出一股热流,温夏望着温斯来,泪如雨下。 被劫持的彷徨,刀剑冷弓,满地血流……今日种种,全都让劫后余生的她害怕、庆幸,还有心底道不出的那些情绪。见到最亲的人,这诸般情绪都只化作一声哥哥。 温斯来紧紧抱住温夏,八尺男儿滚落着眼泪,生与死在今日都只是瞬息之间。 “别哭了,哥哥势必要把达胥脑袋砍下来为你报仇!他已是我此生最大的仇人!” 戚延躺在榻上,望着他们兄妹相拥,深目中唯有动容。 温斯来:“我军势必要拿下乌卢,这一仗不知打到何时,夏夏别怕,明日哥哥就亲自护送你回老四身边。有他在,我不信乌卢的手能伸这么远!” 戚延握了握受伤的手臂,藏起眸底的黯然,听温斯来回头请示他:“皇上可否准许臣亲自护送臣妹一趟?” 戚延嘶哑地说可以。 温斯来安慰流泪的温夏:“别怕了夏夏,已经安全了,去了老四身边……” “三哥哥,回不去了。” 温斯来怔住。 戚延也不知所以地紧望温夏。 温夏擦掉眼泪走出房门。 温斯来赶紧追上她。 檐下寂静,寒风无声掠过庭院山水。这四四方方的天外,暗夜广袤无垠,藏起那战场硝烟,儿女情长,国仇家恨。 温夏紧望遥远的一方天地,那应该是北地,也可能是燕国,更或者是温立璋的墓地。 眼泪滚落,她望着跟来的温斯来,紧紧抱住如兄如父的他,无声的泪早已化作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 藏了这么久的仇与恨,她终于在这一刻道来:“我不会回燕国,我永生不愿再见到他。再也回不去了,三哥哥,他再也不是温斯和了。” “父亲的死是他所害,他再也不是温家人了……” 温斯来错愕地愣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而温夏透过他宽肩,望见被胡顺搀扶着走来的戚延。 他穿着最单薄的寝衣,手臂、肩头缠满纱布。他目光震撼、暴怒,翻涌着森寒的杀气,又翕动着薄唇,却终只是深望向她。
第88章 温斯来问着这一切的真相, 不敢相信温夏所言。 他是与霍止舟最亲近的人,温斯立曾笑言老三老四就跟绑一块儿似的, 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听到温夏说出这些真相,崩溃、痛苦,又愤怒,不顾浑身的伤要冲去燕国找霍止舟算账,刚冲下台阶便见眼前值夜把守的士兵,被拉回理智。 如今是在打仗,他怎能为私事远行。 他痛苦地狠狠拍身边的梁柱。 温夏泪眼朦胧望着温斯来, 见他停下才收起劝阻的话。她视线落在戚延身上,他那样怜悯,也很是震怒。那眸底的杀意好似在说他也想为她报仇。 温夏担忧他伤势, 逼回眼泪,如今的关头她不愿再让私事影响戚延。 她走上前, 想让戚延回房躺着。 胡顺忽然慌张大呼:“皇上!快传太医——” 戚延狠狠栽倒下去,鼻中也流出血来。 温夏焦急地扶他, 望着他猩红的眼眸与流血的模样,急得手足无措。他紧紧握着她手,喘息急促,受达胥的那掌内伤让他此刻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夏力气太小,急呼温斯来。温斯来背起戚延回到房中。 太医道戚延是急火攻心,切不可再让他情绪波动, 若血液在体内淤堵便难医了。 温夏坐在床前很是自责, 接过婢女递来的长巾, 仔细擦拭戚延脸上的血迹。 “对不起, 我于心有愧……” “夏夏……”戚延刚开口便一阵猛咳,吐出些残留的血来。 温夏让他不要再说话, 守在他身边。 屋中众人都已退下,温夏的手被戚延紧握,他一直紧望她,似有千言万语,都在此刻艰难的喘息中变作凝视。 温夏:“你睡一会儿,我不会走。” 戚延平复了许久才能勉强开口:“我必为你报杀父之仇。” 温夏心中很是愧疚,如果霍止舟仍是她的四哥哥,不是她的仇人,她顶多就是可以跨越的情伤。可她看错了人,那一场七彩斑斓的雪地中动过心,她会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温家,也觉得不配再去拥有他人的怜悯。 “从前我没有相信你的话,我对不起我爹爹,对不起温家。”温夏望着戚延,想起战场里他拼尽全力保护她,她的嗓音无比低柔:“你好好养伤,我不想再来回折腾了,暂时不回北地,我会陪你到你伤愈。多谢你两次救我,我……” 戚延紧握着她的手。 温夏不知如何再言,没有再开口,等到时辰,按太医交代的为戚延换药。 褪他寝衣解开纱布时,她还是被触目惊心的伤口震撼,手都在发抖。 太医入内来帮忙,一面换药一面指点温夏应该做什么。 清洗伤口的药水从戚延肩头流下,青色的药汁掺着血水滑过壁垒分明的胸腹。温夏一遍遍擦拭,手按在他腹肌处接着那些滚落的药水,仰起脸担忧地凝望戚延。 明明很痛,他却只是皱着眉一声不吭,眼里还在安慰她别担心。 太医换完药,温夏为戚延穿好寝衣,才见他鬓间全是汗,她都亲自替他擦拭,动作轻柔小心。 太医临走时嘱咐:“今夜皇上要好生入睡,万不可感染风寒,不可发热。” 温夏凝望戚延:“你睡吧,今夜我守在你屋中。” “待这一仗打完,我会替你讨回杀父之仇。”戚延已有些虚弱气短,但话中的戾气未减。 “戚延,我本不欠你,可如今你两次救我,就当你我两清了。今日你在战场舍命救我……”温夏竟不知如何说出心底那复杂的情愫。 她是该恨戚延的,可他今日救她时,忽然便好像五岁那年她被关在青楼那间屋子里时,彷徨无助,只看到他来了。她义无反顾扑进十二岁的少年怀中,被他牢牢接住。 她从前只能在梦里去记得这些回忆,可今日一切都无比清晰。让她看清她眼前的人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哥哥。 而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纠缠。 温夏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低头为他拉过衾被:“你先睡一觉吧,你今日整日都在战场未歇。” “那你呢?” “我守在床边。” 戚延扣住她五指:“你回去吧,冬夜里太冷了。” 温夏摇头。 戚延到唇边的话止住了。 他想让温夏陪他睡,他有多少个日夜都没有抱过她了。可他知道她在难过,他不想趁人之危。 明明霍止舟这样对她,他是该庆幸少了这强大的情敌,可他竟会愤恨,会担心温夏在难过。她得知霍止舟是她的杀父仇人时该有多难熬,刚入北地便被劫持到战场,她却不声不吭陪他站起来,把一切都咽在肚子里。 温夏抬来了扶手椅。 戚延终于不欲再忍耐下去:“夏夏,过来。” 温夏起身走来,担忧地凝眉。 “我有些困,想干干脆脆睡一觉,但我不要你守在床下,你上榻来吧。” 温夏微微迟疑。 “若你不同意,那就让胡顺进来守夜。” 温夏沉默片刻,脱了绣鞋,凝望戚延因为疼痛紧皱的双眸,小心坐到榻上:“你能挪动吗?我睡外边好照顾你。” 戚延往床中挪了些。 温夏不再扭捏作态,只希望他能尽快养伤,睡到了他枕侧。 戚延躺过的地方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温夏担心他睡那头凉,伸手去触碰,却被他衾被下的手握住。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腹部,就这样阖眼睡去。 温夏一动不动,侧身望着戚延的侧颜,他五官挺立,鼻梁尤其挺拔英俊。戚延是真的累了,很快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比往昔都沉几分,听着便是深深的疲累。 温夏不敢合眼,时不时伸手去探他体温,又起来为他换药。 大夫道他的箭伤很深,需每隔一个时辰消炎止痛。 戚延却在这时醒来,他的眼里没有戾气,安安静静的,似对着最信任之人的放松。 温夏已解开他肩头上的纱布:“是不是太痛,把你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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