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道:“我听你三哥说你以前常去施粥布善。” 温夏摇摇头:“如今又岂是施粥布善可以解决的。” “你困么?” 温夏摇头。 戚延道:“那陪我去城中一趟?看看如今战后城中的状况。” 温夏微怔,点头应下。 她坐起身,月白色厚绒毯从她身上滑落,弯下腰欲去穿鞋。 脚踝却被戚延大掌轻握住,他俯身为她穿好绣鞋,去握另一只时,温夏忙已挪开,自己穿戴好。 “你还有伤呢。”她拿来大氅为戚延系上,微微垫起脚尖。 踏出房门,戚延很自然地握住温夏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在这寒冬里是炽热的温度。温夏任他握住,没有扭捏作态。 她想,她只希望戚延龙体康复,早日去惩处可恶的敌军。 …… 夜幕下的宣城中街道上终于亮起灯火,比往日黑压压的空城添了许多烟火气。城中商铺已恢复营业,许多铺面开着门,但商客稀少。 往昔最热闹的街道上,各路口守着许多流民与乞丐,拥挤成一团取暖乞讨。牙市上也有拥挤的人群在找活计,一家镖行相看着伙计,他们的商讨声传在这片夜色下。 “你太瘦了,也不会功夫,不行不行。” “求求掌柜了,我上有五十岁瘫痪老母,下有两个十岁小儿,孩子他娘被乌卢兵抓走了,我实在需要养家糊口!我以前练过拳脚,我能干!” 那掌柜见他可怜,勉强点了头:“要不是我们镖局的壮汉都被杀千刀的乌卢人抓光了,要不是明日一早就要押货进京,我们都不用你这等瘦弱的。哎……” 温夏与戚延立在茶摊前听着这些对话,人人各有苦难。封城之令才刚解除不到半日,为了生计奔走的人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唯能见几名街道上蹒跚奔走的老妇四处拦住人问“你可看见我儿,他被敌军抓走了”。 温夏看不得这些,从前还能为逃窜到北地避难的流民施粥布善,如今简单的救助已经帮不到这些受难的百姓。 夜色寒凉,晚风卷过街巷吹拂而来。 她仰面问戚延:“被抓走的百姓可否能回来?” “你三哥今日下午派去与乌卢交涉的将领已经被打回来了,这蛮邦只吃硬的。”戚延眸底一片冷戾。 看过了城中百态,温夏同戚延回到府衙。 戚延让她先去就寝,他回了书房的暖炉前看各地县令呈上的郯城关要政,一面等候今夜的战报。 浅淡的幽兰香浮动在冷空气中,戚延抬起眼眸,温夏披着狐裘步入了书房。 “我能看看你的奏报么?” “可以。”戚延让出一段空位。 这椅子没有宫中龙椅宽大,温夏坐下便正好容下两人。 戚延把宣城与郯城各地县令呈上的奏报给温夏。 温夏目光专注落在那些文字上:“鹞台县竟有难民五万之多?” “嗯。”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 “国库拨赈银重建屋舍,免每户三年赋税,兴办义学堂,招收适学男女入学安顿。” 温夏目中凝重。 战争受创的不仅仅是边关百姓,还有大盛。她虽不知戚延登基以来国库的状况,但知晓这场还要持续打下去的仗对大盛来说也会吃力。 “你这书房中有郯城关的地形图么?我记得我三哥镇守此地时在信中提到一处先皇当政时期,在战后被空置下来的荒地。” 戚延拿过长案上的地形图。 温夏仔细在灯下翻找:“此处,栗峰!” 她欣喜地说起,眼里有清澈的流光:“这里以前也是宜居的地方,只是成昭几年当地百姓在战后迁徙避难,才致此处良田被荒置了。把鹞台县五万难民安置在此处,兴修屋舍,开垦良田荒地,设立农官,再改优待的政令,让栗峰成为一座新城。” 戚延紧望温夏,薄唇很是嘉许地噙起笑:“如此更好。” 温夏继续翻阅着各县的上报:“郯城关的郡守还未上任么?” “先前册命的官员在途中遭遇大雪封山伤了筋骨,母后与你大哥重新任命之人已在出发的路上。” 温夏低着头,专注看那些急报:“汾县的家畜与粮地都被乌卢士兵毁了,好气人呀!百姓都没有粮食过冬。”她抬起头,很是认真理智:“如今是用银的紧要关头,你拨赈银与赈粮时,定要好生筛选官员,切不可让赈物流入贪官的私库。” “这受辱的妇女们该如何安顿……”握着一份份奏疏,温夏眉目紧锁。 戚延不动声色凝望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同她说起他的安排,让她无需去忧心这些。 温夏看完了每一份奏报,又去翻阅地方志,想解决问题就得了解当地,哪怕她尽的力量微不足道,也想为百姓做一些事。 戚延劝她回去睡觉,她摇摇头:“你不是在等战报来么,我也还不困。” 她一直在灯下翻阅竹简,直到后面撑在案上睡着了。 胡顺入内来递战场刚传回的军报,见撑着下颔睡着的温夏,便小心翼翼呈上,轻声退出去。 戚延打开密信,温斯来说已攻入乌卢阿丽城,附上一些部署要策。他看完,小心抱起温夏走进卧房。 膝盖上的伤仍会有些吃痛,他肩膀与手臂的伤也让这个拥抱比平常吃力。但他仍小心将温夏放到床榻上,俯身去解她肩头的狐裘。 一张玉面娇靥中的杏眼轻轻睁开,她在这时醒来。 戚延微顿,手指一停:“我只是为你解下狐裘好让你睡觉。” “嗯。”温夏坐起身,自己解了狐裘,褪下外衫。 她的脸颊仍有些发烫,哪怕心中已经做好了等他伤势痊愈就离开的决定。 她躺进衾被中,戚延仍坐在床沿,他自己脱外袍不太方便。 温夏反应过来,起身为他宽衣,见他肩头的伤,道:“你下次别抱我了,把我叫醒便是。” 戚延未答,只道:“夜已深,你睡吧。” “军中有战报来了吗?” “你三哥已带兵攻进乌卢,别担心,我军势盛。” 温夏阖上眼。 婢女入内来落了帐,熄灭了案头烛灯。 辗转之中,她腰间落上戚延的手臂,那力量很轻,似试探又畏怕,好似担心惹出她的反感。 温夏睁开眼,凝望这漆黑安静的房间,雕窗外的檐下亮着灯,稀薄的一点光影透进来。 腰间的手臂终于重了一些力气,戚延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夏夏,我可以抱你么?” “我只是抱着……” 温夏翻过身,环住了他劲腰。 坚硬的身体微僵,那双手臂很快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温夏:“右手拿开。”他右手有伤。 戚延很听话,飞快松开右臂。 “夏夏……” “我睡着了。” 枕畔,戚延低笑一声,不再出言吵她。 温夏闭上眼,戚延熏惯了水沉香,干燥的寝衣上带着那缕缕沉香气,还有那萦绕不散的草药气味。 戚延救了她两次,她已经可以相信他不会再是从前那个戚延了。 可她做好了决定,待他伤愈,战事落定,她便离开。 那十三年她可以封藏了。 总要过她自己的日子。 她自己做主的日子。
第90章 这几日戚延留在了城中养伤, 一面处理郯城关战后的安置。 温夏也会在他那儿看一些奏报,他时常让她给出她的想法, 允她畅言。温夏出的几个主意都被戚延采纳,她也是如今才知晓她还可以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盛军进攻乌卢阿丽城,花了三日攻破城门。翌日又传回捷报,盛军已占下阿丽东城,设立据点,势要攻下乌卢,让他们知道大盛没这么好欺负。 戚延的伤已好了大半, 只是肩头最重的箭伤还未曾痊愈。 傍晚,温夏陪他去城中巡查回来,马车停在府衙门外, 戚延在车下伸手扶她。温夏未敢借力,怕伤他肩处伤口, 虚扶着下了马车。 “裙摆弄脏了。”戚延留意到她沾了泥渍的裙摆。 “无妨。”去城中巡查,战后的百姓条件更艰苦, 她又怎还会像从前那般在意这些。 刚入府门,温夏便见迎面三道疾奔来的身影。 “主子!” 是香砂与白蔻,著文。 温夏很是惊喜,三人来到她身前行礼,都落下泪来。 “竟是你们,是皇上派你们来的?路上可有受难?”温夏感激地望了一眼戚延。 白蔻回道是太后派了她与著文前来。 香砂道是青影受戚延交代, 去了北地将她接来的。 温夏也望见了伤愈的青影, 心中的担忧才落下。 主仆四人重逢, 温夏自然高兴。 戚延未打扰她, 回了书房去处理政务。 温夏回到厢房,笑着听他们三人说起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 一路都怎么过来的。 著文又禀道:“奴才与白蔻已按娘娘,已按主子的交代,关了所有的忆九楼。” 白蔻流着眼泪:“主子,您受苦了。”温夏的事他们都已听说,从离宫到燕国,又从燕国到乌卢,到营地。任谁这么折腾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温夏笑着让她别哭:“我走后皇上可有责罚你们?我给芸娥留了信,要她拿给皇上看,皇上看后便不会责罚你们。” 白蔻欲言又止,终是如实禀道:“假娘娘在火场中受伤后,皇上杀了榆林离宫的宫人,奴婢没有看到什么信。” 温夏脸色一白。 她红唇全无血色,死死握着手上绣帕,被脑中眩晕的感觉冲得站不稳。 这一瞬间,对戚延的恨,对霍止舟的恨都齐涌在心间。 可仅仅只是一刹那,她便只有深深的自责。 她恨不了他们,是她自己当初要离开。 若没有她逃宫,那些无辜的宫人怎么会死? 那是她从皇宫里带去榆林离宫的六名宫人,他们何错之有,年轻的生命都葬送她高高在上的任性中。 温夏背过身,握着扶手才颤颤地坐下。 未让他们留在房内伺候,她将自己关了起来。 哪怕她写过保下他们的信,她也并没有事先确保万无一失才离开,她走得匆忙而任性,全身心相信霍止舟,完全没有提防过他若骗她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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