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战场清扫,军中派出无数士兵都没有找到温斯和。 鬼幽谷下湍急的河水中,漂浮着无数温家军的尸体。 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或者是被水流冲去下游远处的,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没有找到四哥哥的尸体,可是找到了长生的尸体。 被温夏与四哥哥悉心养得圆滚滚的懒惰胖猫,于那场冬日躺在四哥哥营帐地下的安全暗道里,被遗忘了数日,冻得再也没有发出一声清脆欢快的喵呜声。 一直到现在,温夏都无法释怀。 失去爹爹已是她此生的痛,她已经不能让爹爹复生了。可她不愿认四哥哥已死,仍愿相信四哥哥还活着。 他只是在这山河的某个角落里,患上了从前的旧疾,失了记忆,不再记得他们了。 也许某一天,四哥哥看到了忆九楼,吃到了熟悉的味道,就会记起温家的所有亲人呢。 …… 温夏复明的消息早已传遍前廷与后宫。 一切乃太后安排,她绝不允许戚延废后。 温夏也未再听到废后的势头,倒是这两日后宫姐妹来请安时,她听说戚延心情似乎颇好,对忆九楼带回的厨子很是赞赏,还赏赐了各宫不少卤食。当然,除了凤翊宫没有。 众妃嫔都以为温夏爱吃那些卤食,皆私下里背着戚延送来凤翊宫。 温夏都笑着收下,命宫人用近日钟爱的敬亭绿雪煮上一壶牛乳,再佐以糖渍青梅果酱,做出一杯杯香醇可口的乳茶。就着各宫姐妹送来的满桌卤食,关起殿门与众姐妹畅心享用。 王德妃嚼着手上肥硕鸡爪,口中椒辣令她忙饮下一口香甜乳茶:“希望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咱们关起门吃得这么好!” 虞遥道:“稍后还要请德妃、淑妃向皇上禀报凤翊宫的状况呢。” “包在我们身上!” 温夏抿唇浅笑,只要戚延不妨碍她寻找四哥哥就好。 殿中小宴结束,众妃嫔散去,一贯如常去乾章宫禀报今日她们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凤翊宫“羞辱”皇后啦。 凤翊宫复归宁静。 庭院中,宫人有序搬着一盆盆春兰,置于阳光下修枝剪叶。 熬过了凛凛寒冬,也该是这些春兰绽放的时候了。 难得今日心情惬意,温夏起身去了琴室。 纤细指尖轻捻,幽宛琴声倾泻流淌,似珠落玉盘,袅袅琴音盘绕在宫阙上方,余音悦耳。 她的琴室有三面格扇门,能看到庭中所有风景,晴日里放下芽色垂纱遮掩日光。纱幔随风飘动,朦胧掩映间,葱茂庭苁盎然着翠绿的生机。 任海棠色裙摆铺绕一地,也任这难得的惬意在指尖流淌,琴音犹似一只只跳跃的空谷脆莺。 直到著文带来了忆九楼按照她新调整的配方卤制出的食物,温夏才停下。双手触于微微颤动的琴弦上,悠扬余音未散,她鬓间沁出微微薄汗,香腮也蒙上一层淡婉的粉。 回到房间,温夏试着新配方的味道,正好与午时姐妹们送来的卤味对比,新配方果然更美味。 可距离记忆里四哥哥亲手做的那个味道还是相差甚距。 温夏既是高兴,也眉间凝愁,又重新改动起配方。 白蔻道:“娘娘,这味道跟原先的比已经很好吃了,奴婢觉得跟四公子做的好像没差多少。若是您做得太好吃,皇上出宫再碰见了……” 温夏称着盘中砂仁的手微顿。 是了,戚延出宫再碰上,定会觉得忆九楼在欺君,藏着好食谱不舍得进献。 她沉吟片刻,吩咐著文:“按我说的交代给肖掌柜……” 她并不了解戚延如今的性格,也不了解现在的戚延与少年时的他还有几分相像,她只能赌一赌。 … 她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戚延这些日子的确都往宫外去,果然在几日后真尝到了忆九楼里更好吃的味道。 初尝第一口,戚延便已知入口滋味与宫中那厨子所做的不一。 他有一双很是盛情深邃的眼,只是偏生这双眼恣意冷漠,笑时也森严狠戾,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没有人敢直视这双长眸。 忆九楼中,肖掌柜亲自伺候,见此阒然寂静,周遭气氛冷到极致,忙惶恐地跪下。
第16章 头顶如悬着森寒刀刃。 雅间里气氛诡异的冷。 肖掌柜不敢抬头,第一次惹怒帝王,一介草民自然惶恐不安,好不容易才记起主家的嘱托,哆哆嗦嗦擦着汗水。 “皇、皇上,实在不是草民有意欺君,而是这乃主家的食谱配方。” “草民只是在这讨生活的,忆九楼乃主家产业,味道会变,全是因主家走失的至亲。” 戚延漠然转着手上桂花米酿,轻扯薄唇,不怒自威。 吉祥睨着肖掌柜冷嗤:“别拿理由搪塞,私藏食谱,无异于隐瞒大罪!那日皇上带走你家厨夫,并未要你关门大吉,还准许你照常营业,小小食肆不知感恩,你可知今日你这食肆已是灭顶死罪。” 今日出门,戚延左右还带了两名年轻臣子。 说是臣子,不如说是他那两个只图享乐的朋友,太后一向训他身边是狐朋狗友。 阮思栋风流倜傥,瞧着是文弱雅士模样,却叛逆成性,只知吃喝享乐,京都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他乃长宁侯世子,也是儿时与戚延一道念学的玩伴。 阮思栋啧叹一声:“光我这个门外汉只吃过皇宫里的卤爪子一回,今日吃到桌上这爪子便知是两个味道。利欲熏心啊,坊间还有这么大胆的商贾。” 另一侧的梁鹤鸣高挑硬朗,也是戚延儿时要好的玩伴,与戚延都极喜爱箭术,从前还射过不少东宫里小太子妃所植的桃果。戚延做什么都爱带上他。 梁鹤鸣问戚延:“皇上还想听他狡辩?我与阿栋最知这些商人,嘴里的花言巧语比咱们的箭还厉害。” 手上的白瓷盏搁于桌面,戚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睨着汗流如注的肖掌柜。一介布衣,颤抖惶恐,整个人缩在皇权之下,只瞧得见通红冒汗的后颈。 戚延并没有被欺瞒的不悦,也似乎没有权力惩治的快感。 他知一介布衣此般做,必是有需要如此的理由。 吉祥揣度着他神思,厉喝那掌柜:“给你一次陈情的机会!” “皇上所食的口味不一,是因为我们主家靠这味道在寻亲。”肖掌柜哆哆嗦嗦,终是磕磕绊绊道出了著文交代的理由。 “两年前,主家不幸与至亲在战乱中走失。因亲人从前便伤过头部,患有失魂症,容易忘记人和事,但却会做这些卤食。主家便想用味道吸引亲人,希望有朝一日,远在他方的至亲吃到忆九楼的味道,便能想起一切。” “可惜从前至亲在时,主家从不懂这些卤食怎么做,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摸索。忆九楼也是一步步改善味道,走到今日的。皇上今日桌上的味道与厨夫做的不同,皆是因为主家刚刚调整出新的食谱。” “主家乃一介商贾,无法得见圣颜,早已嘱咐过草民,若皇上再临小店,定要将新的食谱交给皇上,让皇上尝到更好的味道。” 肖掌柜哆哆嗦嗦禀完这些,雅间依旧寂静。 肖掌柜不敢抬头看头顶上方悬着的视线,却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忙解释:“皇上听见楼下的声音了么?” “是我们忆九楼在送昨日的卤食。咱盛京繁荣,没什么流民乞丐,楼下排队领卤食的都是普通百姓,只不过是生活落魄一些,吃不起这一两银子的卤食。昨日的剩食其实也干净,但主家说要卖就卖当日现卤的,把过夜的无偿送给百姓,图个口口相传的名声。” “吃的人多了,知道忆九楼的人便也多了,主家便多了一份找到亲人的希望。还望皇上,体、体恤……” “这人年岁几何,何年何月走失,可有报官登记?”戚延出声道。 肖掌柜一愣,忙回:“登记了登记了,两年前便已报到官府了!还请皇上勿要降罪,主家说忆九楼所有卤食的方子都愿献与皇上,只请皇上能在这辽阔山河中留忆九楼一席之地,让他寻到亲人。” “你主家倒是个至情之人。”戚延饮下杯中薄酒,桀骜眸中已无帝王之怒。 吉祥揣度圣颜,也算舒口气,喝肖掌柜:“还不把新食谱拿来。” 戚延的注意力并未在食谱上,而是问:“你主家何在?” “回皇上的话,主家刚得了消息,去随州寻亲了,待他回来,势必要谢过皇上大恩!” 戚延“唔”一声,修长指尖转动着手中褐慈盏:“那朕拨个画师给你主家用。” 肖掌柜愣得忘记反应,终于才敢生出劫后余生的欣喜,忙摆手说“不敢劳烦皇上”。 吉祥对戚延这般隆恩很是受惊,一旁阮思栋与梁鹤鸣也颇有几分意外,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便也冷静下来,浮起一丝笑意。 肖掌柜退下之前,道了著文交代的最后一句:“不管人如何富贵,或是最终变成好人坏人,都不能忘记心底深处最亲的那个人。托皇上鸿福,希望主家能寻到至亲。” 戚延本已起身欲去,只是闻言停下脚步,健硕颀长的身躯并未回头,嗓音深沉道:“待你主家回来,通报到南武门领事处。” 回宫的马车上,戚延一路无言。 阮思栋打趣道:“满朝都说咱的皇上不务朝政,昏庸得很,可依臣之见,他只是在玩儿。他可都瞧着呢,等朝廷实在昏庸得不行了,咱这皇上才肯出手,绝不会置天下不顾。” 阮思栋“啧”一声:“谁叫这是崇圣皇帝筑下的锦绣盛世。” 崇圣皇帝是先皇谥号。 吉祥谄笑附和:“这是自然,皇上最是崇敬先皇了。” 谁都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一人可以管束戚延,这人唯是先皇。 先帝虽有七子,却独宠爱戚延,自他满月便封为太子。即便那些年满朝都力荐太子放纵恣意,德不配位。先帝都始终疼着护着,给了全部的偏宠。 戚延对先帝的感情与一贯皇室父子间的情感并不同。 他与父皇可以是君臣,但更胜民间父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父皇对他的疼爱,给予他的一切偏宠。 以至于他明明那么抵触迎娶温立璋的女儿,最终还是铭记父皇临终遗言,娶了温夏。 阮思栋的啧啧碎语实在聒噪。 梁鹤鸣看出戚延不想回宫,道:“去围场?” “你二人自便吧,朕想自己去个地方。” 三人虽是自小到大的友人,但二人也终分着君臣之礼,知晓戚延定是被那掌柜勾起往事,未再打趣,行礼下了马车。 吉祥恭候着帝令。 戚延并未开口,漆黑星目中似倒映着寂静清雪,很少这样坦然澄净。 他终是阖上长眸:“去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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