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仍是疾驰的马车上,温夏盈盈含泪的杏眼,怯弱又坚定,一双手颤抖地让发钗抵着白皙颈项。他若再去晚一步,她是不是就那般刺下去了。 他施展轻功掌住她腰肢时,她明明颤抖无助,劫后重生似地抓紧他衣襟,像小时候的醉红楼中,她不顾一切跳进他怀中时那般,却在瞧见他轮廓时发抖地松了手。 肩处一阵药汁浸着的疼痛弥漫开。 戚延一动不动端坐,忍着这股痛觉。 伤口终于处理好,太医交代着宫女起居事项。只是宫女十分紧张,没有御前一贯的宫人沉稳。太医便带了那两名宫女走到屏风外,细致复述。 青州行宫说是行宫,早被搁置这么多年,宫人皆是温夏带过来的,第一次御前侍奉,做不到稳妥不惧。谁叫她们凤翊宫上下,早已听惯了皇上惩治皇后的那些恶名。 殿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系好衣带,戚延端坐龙椅上,问亲卫统领陈澜:“查得如何?” “回皇上,此次劫持皇后娘娘的黑衣刺客共有百人之多,死三十余人,伤而被擒者皆服毒自尽,未审出有用的线索。其余应有十余人在逃,郡守已领命在城中各户搜查并严守城门。” “根据属下方才盘问值夜的宫人推断,这些刺客应是于戌时初潜入行宫中,在得知皇后娘娘尚未回宫后,埋伏于行宫外四方巷道。他们的目标很精准,出招皆为功力高强者。皇后娘娘的暗卫青影召唤出其他暗卫与行宫护卫,一直抵抗了多时,还有部分温家军。” 陈澜微顿,继续禀报:“据查,温家军有二百人之多,于皇后娘娘去岁迁居行宫的同时,护卫在此。” 私自调派士兵扎于皇家行宫,是为大罪。 陈澜禀报完不再作声。 殿内良久的寂静。 戚延一直未再发话。 直到殿外传来侍卫禀报声:“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想向您当面请罪。她让属下代为传达,说若您不欲见她,她自会在殿外请罪,以谢圣恩。” 戚延紧握龙椅扶手,力道之重,手背隐约有青筋突起。明明这话与从前她触了他霉头,前来请罪时一模一样,可如今戚延听在耳中,不知凭何,总有一股针扎的不悦。 “让她进来。” 门外,一袭鸾凤曳地锦衣,肩系藕荷色蝶纹披风的温夏细步行入殿中。 她发髻高挽,只余鬓边两缕青丝,未戴首饰,素面姣姣。她行路的姿态如凌波踏水,是大盛贵女严格的步态。戚延也办过无数的宫宴,他的宫宴上有后宫妃嫔,可从未下令要中宫临场。所以他以为,女子的步态都是如他后宫那些妃嫔,那些贵女一般娇柔含羞的。 可温夏不是,她的步态娇中作稳,雍容华贵,有贵女的风姿,更是皇后的仪范。女子毕生的美态,似皆在这双细足中。 “臣妾拜见皇上。”没有凝眉看向御座,温夏已轻提裙摆跪在殿中,螓首低垂,恭敬听候的模样。 戚延转了转拇指的金镶翠玉扳指,也许是肩胛处的痛觉传开,他竟有股坐不住的燥意,也不希望殿中人跪。 “今夜之劫,臣妾仍觉害怕难安,车上那般危险,幸得皇上相救,臣妾铭记圣恩。”温夏的嗓音语态一贯软糯温柔:“听闻皇上受了伤,皇上伤势可重?” 戚延开口:“也算重。” 温夏微顿:“您伤在何处,太医如何说?” “伤在此处。”戚延漆黑长眸只是这样安静地望着温夏。 他这样说,温夏只能抬起头。 她凝望一眼,戚延修长手指正轻按在肩头,依旧端坐龙椅上。 温夏敛眉,再次福身叩拜下去:“让皇上龙体受伤,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臣妾是来请罪的……” 戚延皱了皱眉,殿中下跪的恭顺身影莫名让他想起东宫里那个五岁小童的身影。幼时,她从来不需要在东宫里遵守规矩。 “臣妾连累皇上受伤,心中有愧。且臣妾还有一罪不敢隐瞒皇上,请皇上责罚。” “你有何罪?” “臣妾初临青州,心中彷徨,故求了家中兄长将二百温家军调入行宫,供臣妾驱使,兄长拗不过臣妾皇后之威,只得被迫答应。私自调遣士兵乃重罪,臣妾不敢隐瞒,只求皇上降罪给臣妾吧。” 轻软的嗓音说出这些坚定的话,温夏垂着头,只听候发落。 她猜测行宫中的温家军不会瞒住戚延,只能前来先揽下罪责,害怕戚延降罪于哥哥。 而她在揽下这罪责前,已命著文快马加鞭传信给太后,说明今夜原委,只能请求太后的庇护了。 殿上寂静无声,温夏心生彷徨。虽然身处后宫,可这些年太后从未让她跪过。此刻只觉双膝磕得又冷又痛,低垂的脖颈上,伤口也痛了起来。 她不觉得自己先认罪是聪明,她此刻更害怕。 哪怕今日戚延出手救了她,她也不认为他会再给她多少幼时的情分。 那他今日出手相救,是念在幼时的情分上么? 她未等候多时,殿上戚延低沉的嗓音已传来:“退下去。” 温夏微怔,不明所以之时,以为是让她退下,余光处却是御前侍卫与一众宫人无声离开大殿的身影,身后白蔻也不得不跪行着离开。 头顶似悬着利剑,哪怕温夏看不见,也知这双漆黑无底的深邃眼眸正紧罩着她。 “今日先彻查黑衣刺客之事,你把马车上黑衣人体貌说来。” 温夏仍有些发懵。 他会放过这么好的,可以欺负她的机会么? 未敢失神,她启唇轻言:“那人身高约有九尺……” “朕听不清,近前说。” 细白五指攥了攥裙摆,望着眼前地板,温夏只有一种被迫难堪的屈辱,他要她跪行上前? 轻提裙摆,她正欲跪行,戚延却道:“起身回话。” 这一声却似低沉愠怒,温夏不知哪里又惹了他,只能依言起身,忍着膝上酸楚,碎步上前,低垂螓首:“那人高约九尺,有不太熟的青州口音。” “他向你说了话?” “嗯,他说‘坐稳’,臣妾只听清这两个字。” “你以钗抵着脖子,是想做什么?” 温夏微微一顿,紧握手中绣帕。她那时只以为是戚延捉弄的她,要辱她清白,当时只想以死明志。 “危难面前,臣妾不愿被欺负了去。” 殿中寂静良久。 温夏仍垂避着视线,眼睫轻颤。 总算再听到戚延的声音:“你可以下去了。” 温夏一时错愕,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是要罚她么? 她犹豫地抬起眼,对上戚延一双深邃的长眸。 年轻帝王高高端坐,这把龙椅因他而彰帝威。他整个人沉静又深不可测,但却少了往昔朝臣所斥的浪荡肆意。 温夏很快地垂下眼,心间因为这短暂的对视而跳快。 未再多想,她扶身行礼:“臣妾告退。” 直至温夏细步行出大殿,挺拔端坐的戚延这才倒抽口气,疼得按了下肩胛伤口,整个人如往昔懒散陷在龙椅中。 陈澜入殿来:“皇上,皇后娘娘处可有有用信息?” 戚延道了温夏的答复,交代陈澜严查,他眸中凝一股狠戾之色:“如此训练有素的刺客,绝非寻常人能策划,必要严查清楚。”他凝思,“将此事去信给温斯立,也许能命他报些线索。” 陈澜领下命令,问道:“那行宫中的温家军该如何处置?” 戚延抬眸冷扫:“护主有功,还给斩了不成?” 陈澜忙垂下头去,领命离开,好在他武艺高强跑得快,不然在御前都怕憋不住嘴角的笑。 大殿中并未落下帷幕。 戚延冷喝:“云匿。” 云匿顷刻现身在殿中。 “自己去领罚吧。” 皱了皱眉,云匿实在不知道因何领罚,大概是该当工具人的时候没当,不该当的时候当了? 不会轻功的梁鹤鸣终于迟迟赶来了,入殿朝戚延请了安,脸色免不了也担心,忙问:“臣都听侍卫说了,皇上受伤了?” “小伤。” 可梁鹤鸣疑惑:“你怎会受伤?素来只有皇上伤别人啊。” “朕没带剑,黑衣人偷袭。” “那你那小皇后可有受伤?” 戚延眸光微凛,想起方才见温夏颈项间的伤口已束上一缎薄纱,只是不知道她指节摩伤的地方可有上药?她方才那双手一直恭敬藏于袖中,他未得见。 他的无声里,梁鹤鸣后知后觉,惊喝:“你真对你的皇后一见钟情了!” 戚延冷眸睨向梁鹤鸣,眸光宛若利剑。 梁鹤鸣比阮思栋嘴钝,不会说那些一针见血的话,见戚延不承认,他也不是爱追问、逼人出丑的性子,何况这人还是皇帝。 梁鹤鸣便拍拍衣袍上策马赶来的灰尘:“那走啊,回客栈,我为你开的天字一号房。” “这是朕的行宫,朕的地盘,朕住什么客栈。”戚延已起身,挺拔身躯消失在殿中。 梁鹤鸣:“……” … 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夜。 临凤居偌大的庭院中,主殿蜿蜒至寝宫,仍亮着明晰灯火。 温夏躺在床上,却未能入眠,屋中仍亮着一盏宫灯。白蔻也得了令,支一张矮榻睡在屏风外。 只因温夏害怕,一个人不敢入睡。 今日差一点就被黑衣刺客劫去,对方明显冲着她来。 而且方才宫人来报,戚延已宿在行宫。 他所在之处,与那些黑衣刺客带给她的畏惧,又有何异呢。 “娘娘,您睡着了么?” “不曾。” 白蔻问:“您伤口可疼?” “我不疼,能受下。” 白蔻道:“也不知香砂现下如何了,还有皇上,若这一回皇上因此伤了龙体,留下病根,以后岂不是更有理由欺负咱们凤翊宫了?” 温夏疲惫地阖上长睫,侧过身,白皙脸颊枕着手背,忽又吃痛地拿出手,指上有些擦伤,只能平躺。 “娘娘,皇上今日救咱们,您不觉得奇怪么?” 温夏悠悠道:“是挺奇怪,许是青州的风大,他吹抽了风。” 白蔻微顿,犹豫着道:“娘娘,皇上会不会见着您的容貌后,改了往日脾性,喜欢上您了?” 温夏弯了弯唇,觉得很是好笑:“不可能的。”她嗓音温软,带着这一点笑意,而后似觉得这该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唇角漾得微微翘起,“他在朝堂立过狠话,自古帝王一言九鼎,自不会打自个儿的脸。且皇上见过我画像,他也不是那般会为了皮囊改变想法的人。” “你记住,他是君王。”温夏说:“历朝历代,戏剧话本都告诉你我,君王之爱,最是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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