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抬眼问侍立门口的著文:“忆九楼处可有四哥哥的回信?” 著文仍回着同样的话。 温夏的信在送出去的第二日便被一中年男子取走了,但如今已四日过去,皆还未有回信。这般看来,也许四哥哥不在京都。 案台上宫灯明亮。 温夏认真缝着手中玉片,鞶带坚硬,她每穿过针都需仔细避免伤手,半个时辰也才缝上一小段。 白蔻道:“娘娘明日再缝制吧,仔细伤了眼睛。” 温夏也未再继续,小心放好鞶带,回了寝宫安寝。 白蔻落下帐幔时,温夏道:“明日你去找顺子,躲不过便不躲了吧。” 白蔻见她终于想通,悲喜交织应下。 …… 翌日。 白蔻煮了新制乳茶,送去了清晏殿。 戚延这两日皆扑在政务上,朝臣难得看他如此上心。 温斯来处暂无音讯,只有郯城关来的奏报说温将军当日便已带人乔装入乌卢先行探路,至今未归。 燕国使臣已先携燕皇休战盟书入朝觐见,行宫刺客虽未再查出线索,但燕皇愿割嘉州、乾州二城,加赠金玉绫罗以示诚意,约定两国退兵不犯,各守边界。 戚延签了休战盟书,使臣还道相赠的金玉绫罗中有世间罕见的翡翠之物,希望皇上与皇后会喜欢,再有几日队伍便可抵达京都。 戚延倒是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已派人自瓦底国寻此玉石,只是队伍还未抵达而已。 得了新的版图,自然免不了一应收编与改革,一些官员调派之事。他每日便是忙于这些。 胡顺端着乳茶入内:“皇上,皇后娘娘又亲手做了乳茶,还是新口味,您劳累一日,且尝尝。” 戚延淡淡抬眸,那乳茶以精致的六角榴花盏盛着,每回便此一盏,倒在杯中几下便没了,倒是好喝。 戚延饮完,已是入夜,未再处理手边政务,拿起一旁台架上的玉笛。 他这几日一直未再练过,倚进龙椅中,懒散交叠长腿吹起不太娴熟的曲调。 自他登基后,不喜欢这清晏殿严严实实的墙,四面都拆出门来。 此刻,隔扇门外是夜色下的重重宫阙,清晏殿坐落在高处,遥遥望去,宫灯琳琅,浮华满目。 吹着这曲不成调的笛声,戚延便忍不住想起前夜里。他此刻倒很想去凤翊宫,只是怕又将温夏吓成前夜那般。他知他既要去,这一次见到她便不会再开恩。 “皇上,劳累两日了,您今夜歇歇吧。”胡顺端着侍寝名牒行上玉阶。 戚延本皱眉要斥退,但倏然一瞥间再次侧目望来。 盘中只有一块名牒。 他深邃目光紧罩在胡顺身上。 胡顺抬起头笑得合不拢嘴,只差将“恭喜皇上”挂在嘴边。 殿中寂静许久,戚延收好玉笛,起身回乾章宫,玄色龙袍凌风翻卷。 … 凤翊宫。 温夏已沐浴罢,任由宫女擦拭秀发,护理周身肌肤,扶她到镜前梳妆。 发髻半挽,余下大半青丝柔顺披散。 白蔻笑着凝望镜中的淡妆美人,胭脂虽浅,却难掩姣美风华。 白蔻拾起满案金玉花钿,欲戴在温夏发间。 温夏道:“还是以花为簪吧。” 她想,戚延应是会喜欢鲜花的。行宫初次以梅枝为他量衣,他一双深目便久久落在那娇艳红梅上。 入夜里微风沁凉,轿辇停在乾章宫门口。 温夏缓步入殿,胡顺恭敬为她领路。 一路裙摆迤逦,薄纱摇曳,宫人跪满长道,一柱一明灯,照亮她要通向的路。 戚延坐在寝宫一张书案前翻阅剑谱。 温夏款步入内,朝他参拜:“臣妾拜见皇上。” 她尚未行近时,戚延便已闻到馥郁花香,似满簇的玉兰花于殿中绽放。抬眸的瞬间,他深不可测的双眸紧落温夏身上。 佳人婉约静立,眼如秋水,唇似红樱,面如春半桃花。 今日的温夏身着浅藕色凤纹曳地长裙,半绾的秀发以牡丹花枝为簪,青丝柔顺披于双肩。 她静立案前,宛如初见俏立于水畔。 暗寂的寝宫恍似浮现起青州千盏明灯与车水马龙,烟火人间如梦如幻。 戚延微眯深眸,尽量用不带压迫的嗓音开口:“你还可以离去。” 温夏无声了片刻:“可我是您的妻。” 戚延握了握拳,自案前起身。 玄金革靴迈开步伐,健硕身躯停在她身前。 成年后的他们与幼时相比,实在更为悬殊。 她纤细婉约,身量只及他胸膛。 他常年习武,修长挺拔,比御用武斗士都高大健硕。 无形的威压之下,温夏终于有了退步之感,却不曾再退,只眼睫轻轻颤抖。 戚延横抱她走向龙床。 殿中宫人退至门外。 如上一次的亲吻,戚延从最初的温柔安抚到桀骜不羁,温夏退无可退,却在肩头一凉时,终还是忍不住抵触地按住他手掌。 戚延深邃眸光紧罩她,温夏也不知如何才能控制这份抵触。 她会想起九岁被他一张鬼脸面具吓到不敢入睡的夜晚。 她会想起她亲手种的桃树,被他与梁鹤鸣的箭射落的那些桃果。 她会想起他在朝堂上说她五岁陷于青楼。 也许是她的惊慌与胆怯太过了,戚延停顿了好久,终于收回手,一身悻悻掩在深不可测的帝王威压之中,起身离开。 “这是朕放你的最后一次,夏夏,只此一次——” 温夏却忽然拉住了他袖摆。 戚延回头,她眼睫颤抖,香腮酡红,含情凝睇的杏眼无声应允着。 夜色沁凉。 炉中沉香白雾袅袅。 发间牡丹倾落在龙榻边沿,姣美花瓣一片片剥落,自帐幔凛冽的风中飘落在床边龙凤如意锦纹地毯中。 因痛颤合的红唇边,终还是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温夏看不真切帐中一切,依稀见戚延发红的耳廓,他应是耳红的吧。可她想,他怎么会耳红呢。他桀骜不驯,周身强盛到超脱她所知所觉。大婚前夕,宫中嬷嬷便与她说过,虽疼也不过是那一瞬,男子至多两三盏茶便可以了。 温夏终于哭叫出声:“书上骗我……” “什么?”戚延吻她湿红眼角,嗓音暗沉低哑。 她的眼泪大颗地掉。 戚延忽然捧住她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唤她夏夏,又低唤,温夏。 温夏恍恍惚惚,似看见了凛冽的戚延,盛情的戚延,五岁时为她摘过星月的戚延。 一切知觉又在清晰提醒她,如果她可以选夫君,那绝不会是戚延这般的。 她要选一个芝兰玉树,清隽雅致的青年,会音律且风趣,如四哥哥那般懂她护她。 她又在这清晰的知觉里想起了英隽卓立的爹爹。 这世间有三个人为她摘过星月。 爹爹,戚延,四哥哥。 …… 候在殿外的宫人跪了一个时辰,殿门隔去大半的音,却仍能听见依稀的哭叫声。直到帝王低沉唤入内伺候,早候着的宫人忙端着一盆盆热水,鱼贯而入,但却只伺候了帝王一人。 戚延行至屏风外,任宫人长巾擦去身上汗渍。 胡顺惊慌地哎哟一声,望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健硕臂膀上,有红红的抓痕,温夏的指甲很长,伤痕并不深。 胡顺要为戚延涂药,戚延薄唇微抿,示意他们退下。 他洗了滚烫长巾回到寝宫。 帐中美人鬓云乱洒,半张脸埋在软枕中,白皙颈项间仍有淤红。 戚延微有些愧意,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柔弱。 他俯身整理温夏散乱鬓发,她微微一颤。 “抬起头。” “我不。”埋在衾被的嗓音带着一点小鼻音。 戚延不怒反笑,强行揽过她。 温夏花容失色,急忙拉过衾被。 戚延俯在她耳鬓,幽香阵阵,他嗓音低哑:“花为什么没了?” 他在问,那朵玉兰花,宛如粉瓣桃花的玉兰,为什么没有了。 温夏很久才回答他:“那是两岁时的烫伤。” 戚延微凛:“我以前怎么不知。” 他们的幼年干干净净,她只把他当哥哥,他只将她当做他一个人的妹妹,自然不知这些。 戚延问:“现在还会疼么?” 温夏不回答,脸依旧埋在软枕中。 戚延以手指梳理她长发:“朕为你宣女医?” 她摇头。 “朕洗了长巾,替你——” “我要沐浴。” 戚延嗓音愉快地答应。 温夏这才从软枕中抬起头,看向他。 发丝凌乱贴着她面颊,没有皇后的端惠娴雅。她白皙,姣美,湿红的眼尾娇媚楚楚。 她杏眼盈盈湿润,低软的嗓音委屈而又可爱:“我是你的皇后,也是你的妻。从今夜起,你往后更不可以再欺负我。” 戚延喉结滚动,沉声说:“我知。” “去备水吧,我要沐浴。” “嗯。”戚延起身要去宣宫人,忽似想起什么,回头朝温夏看去。 她裹着衾被坐在宽大龙床上,唯露出一张姣美可爱的脸,像极了五岁的温夏。 戚延挑眉:“你在吩咐朕?” 温夏未回答。 他一点也未介意,吩咐宫人为她备水沐浴。 温夏起身后,宫女入内将衾被床单换下,那赤金色的床单上烙着鲜红印记。戚延瞥了一眼,回书房取了玉笛来。 温夏归来,望着他手中玉笛有些意外。 戚延道:“朕学给你的,届时可以与你合奏。” 温夏红唇微抿,轻轻点了下头,入了床榻,拥着衾被合眼。 戚延行来,靠坐在床头:“你不想听?” 温夏未曾睁眼,只说:“皇上才学几日吧,会吹了?” “你且听。” 戚延吹起玉笛。 笛声短促,时常停顿,但玉笛音色醇厚,戚延又习武,运气绵长,这笛音除了曲不成调,倒也凑合。 温夏依旧不曾睁眼,不愿看他。 她已走到这一关,再没什么畏惧的。 只是会在这笛声里想起四哥哥来。 温斯和温润雅致,有文人的玉树临风,也有武将的硬朗刚毅。他吹笛时眉眼尤其温柔,笛音悠扬悦耳,与她的琴如知音相惜。温夏忍不住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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