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这几日里温夏格外开心,在凤翊宫听起戏。 她从前也爱看戏,自从被戚延训过后,这还是第一回 再召回戏班子。 台上唱的是一出新科状元回乡遇恶霸欺女,正在断案的戏。 温夏未想戚延会来。 胡顺高声禀报皇上驾到,台上戏子忙暂停落跪。 温夏起身行礼。 戚延看了眼台上,示意戏子继续,坐在了温夏身侧。 “皇后近日心情不错?” 温夏微顿,想起戚延也帮她寻过四哥哥,敛眉道:“是臣妾的四哥哥找到了,多谢皇上之前为臣妾寻亲。” “这乃喜事,朕安排你们亲人团聚,他在何处?” 温夏摇头:“四哥哥之前失忆,如今寻回记忆,家门有难,暂时不得归来。” 戚延微顿了片刻,也许是在权衡与温家的仇恨,终是沉声道:“既然有难,你可以告诉朕,朕为你解决。” “四哥哥不愿再给温家添麻烦,他应是有考量的。”温夏未再提及此事,既然相认,便也有了归期,四哥哥终会回来的。她专心看台上的戏。 戚延顺着她目光看去。 台上男子长身玉立,颇有清癯文人之风,白袍腰间系了一只笛。 温夏视线便盯在那笛上,不知想起什么,杏眼中漾起温柔笑意。 戚延微微挑眉:“你喜欢男子吹笛?” “嗯。” 他手指敲击在膝盖上:“你的宫女说你会弹琴,是喜欢音律的?” 温夏还是轻轻抿唇地点头。 “既然你喜欢,那朕学笛给你听,像那日杏花林中的男女,一起合奏。” 温夏闻言终于有了些情绪的波动,视线落在戚延那双常年握剑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连修长的线条感都自带凌厉与力量。 这样一双手,吹得了笛么。 “皇上是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重,臣妾不敢为这琐事打扰皇上。” 戚延皱眉:“夏夏,你小时候活泼可爱,朕希望你能回到从前那样,不必拘于宫里这些条条框框。” “身为皇后,理当有一国之母的职责,中宫要担得起表率。”温夏很平静地说这段话。 戚延脸上神色一时僵凝,薄唇紧抿,似被她话给噎回去,眸底有些暗恼。 他不会不知道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 温夏心头生起一股快意,但这几日心情好,不愿再跟他掰扯,终是给了他一个浅淡的笑脸:“臣妾看乏了,皇上还想看么?” “皇后歇着吧。” 戚延起身离开,回到乾章宫。 胡顺将各式各样的笛都找来了,有玉笛、竹笛、骨笛,且有许多都是古时候音律名家之物,十分宝贵。 一排排宫人皆小心呈着托盘中的笛供帝王挑选。 戚延看上了一支竹玉笛,管前后两端是墨玉制成,上镂刻祥云烈焰,依稀可辨前主人不羁风骨。 但戚延只是拿在手中抚弄了一番,便放回托盘,选了旁边一支白玉长笛。 此笛通体莹白,一眼便有温润雅致之风。 戚延留心过温夏,知晓她喜爱此种玉笛,他横到唇边试着吹出一声。 宫中乐师已皆领命来到殿中,负责教授戚延学笛。 几个朝臣来禀报政务时,便见到了这番景象。 龙椅上的帝王皱着眉头握手中横笛,十分难办的模样。 朝臣禀报完政务,戚延如今比从前多了耐心,都会听完,拙令他们如何查办。 刑部尚书踌躇片刻禀道:“皇上,还有桩案子本不该请示您,但颁布此令的是您,还请您定夺。” 刑部尚书细细禀来,原是京都中有戏班子排了出一见钟情的戏,戚延之前下过严令,凡有唱这种戏、写这种书者,一律抄家并罚当事者斩首。 现下此戏班子十二人皆被抓获,但家中亲眷闹得很凶,说当今皇帝都可以一见钟情,凭什么庶民不可。遂已闹得满城皆知。 戚延听得皱起眉,他与温夏之事并未言明,是满朝文武默认他如今接纳了皇后,谁敢揣度他堂堂帝王是不是对皇后一见钟情。只要他不再废后动、摇国之根本,朝臣乐得不问缘由。不知这是从哪传出去的。 戚延道:“不过一出戏而已,何必闹成这样,要将人抄家斩首。燕国注重礼仪文化,素来嘲我大盛粗通文墨,朕如今思量,这律令废了吧。天下文人墨客,爱写什么词,爱唱什么戏,言论开放,随他们去。” 刑部尚书听得呆愣。 去年还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限制此令的不正是龙椅上的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 谁都无法知晓皇帝变脸的速度有多快。 朝臣退下后,戚延继续学起笛。 他并不擅音律,但要记住教习之法并不难,只差勤练。 …… 奉先殿长亭中,传出阵阵断顿的笛声。 前来的阮思栋与梁鹤鸣皆笑戚延。 戚延冷眼扫过他们,指腹拢在笛孔上,继续试着节奏。 梁鹤鸣取笑他:“皇上若是练好了,吹出一首好听的曲子了,臣正好可以在你笛声中打拳,陪伴皇上。” 戚延冷冷丢给他一个眼神。 阮思栋道:“皇上连笛都学了,是不是变得太诡异了些?” 戚延顿了一瞬,放下手中玉笛。 “在青州的最后一夜,朕带皇后去做过船,岸上有一对闹着玩的小童,演的有些像朕小时候,朕小时候也这么欺负过她。” 戚延默了片刻:“当时她看见那女童哭,手上绣帕都要捏烂了,朕就知道她忘不了小时候被欺负的事。” 回宫后戚延不说,不代表他那晚没看见。 温夏的貌美,他初初只有强者征服之欲。后来脑中不断浮现她幼时陪他玩,陪他读书,陪他跪,藏着食物悄悄带给他吃…… 那他最初这欲望,是不是有点太不算东西了? 他有三个妹妹,皆是先皇与妃嫔所生。他七八岁便改了个暴躁性子,三个公主皆不爱与他玩。 只有温夏陪过他啊。 阮思栋道:“皇后性格温善,你都已这般低头表态了,用不了多少时日,她应是会放下过往。” 戚延轻扯薄唇淡笑了下。 回乾章宫后已是深夜,胡顺来道,温家大军还有四日便可抵京,礼部在安顿如何迎接,朝臣的意思是,希望由皇上亲自在宫门内迎接,以示嘉诚。 若搁在以往,太后来安排戚延此事,戚延定会逆反,绝不去迎。 但自温夏回宫后,太后好像一瞬间便在戚延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般,除了前几日那夜他歇在凤翊宫时来传过几句话。 他的母后深刻地明白,她的存在就似戚延心头一根刺。只要她不出现不打扰,戚延便可多接受温夏。 今日腮帮子疼,戚延连饮水都痛,淡“唔”一声答应了,摆摆手让胡顺下去。 他本欲早早安寝,但兵部急报入朝,说郯城关副将饮酒大醉,致使郯城关把守不严,令乌卢千人骑军入城抢掠,夺走许多粮财物帛,掠走流民。 戚延已换寝衣,正挽袖净面,闻声脸色一变,俊美面庞皆是愠怒。 他厉喝:“何时的事?” “两日前。”胡顺惴惴禀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温将军已领军去夺抢掠之物,要给乌卢教训,还递了请罪书,他管教不严,甘愿领罚。眼下兵部几位大臣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戚延紧绷薄唇,披上龙袍步出寝宫。 乌卢乃草原蛮邦,与中原两国几十年未曾征战,只敢干些烧杀掠夺恶举。郯城关素来戍卫森严,历代将士从不懈怠,已数年未遭此事。 如果是防御不敌失守,尚有可原。 但却是因为饮酒大醉,几万士兵敌不过千人骑兵,被夺了物帛不说,连人也被抢了,让大盛国威何在,边关百姓如何安稳度日。 因酒亵职,不管这是不是战功赫赫的温家军,都足矣军法严办。 清晏殿灯火通明,龙椅上帝王龙威森寒。 胡顺悄声遣了个内侍:“快去向皇后娘娘通传一声!” 已是亥时,温夏早已入睡。 得知此事,脸色一白。 胡顺说,虽然主犯不是三哥哥,但三哥哥当日休沐不在军中,也去了城中饮酒,未能及时看到军中发出的信号赶回,有懈怠之责。 温夏穿戴整齐,系着海棠色披风乘上步辇。 白蔻命宫人加快速度,又担心温夏可否颠得住。 温夏眼底尽是忧色,三哥哥从未犯过如此差错,从前也甚少饮酒,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三哥哥知晓四哥哥还平安建在,高兴才在休沐日去往城中饮酒,他一向与四哥哥关系最好。 温夏有些懊悔,若她不在这节骨眼上给三哥哥写信,便不会出这事了。 白蔻看出她的顾虑:“娘娘,此事不关您写信,谁能料到乌卢偏在这个时候潜入我朝。待会儿见了皇上,您万勿给皇上脸色。” “我知。” 温夏心中惶然,竟一时有些不知此时此刻,她这副皮囊能有几分用处。 若是前几日戚延留宿凤翊宫时宠幸了她,胜算会不会多几分? 她明明已经豁出去了让他拿去,又何故扭捏至此。 夜凉如深冬,一盏盏宫灯由远及近,又倒退在视野。 清晏殿中大臣已经散去,宫人说戚延已歇下。 温夏跪在殿外:“那便请皇上安寝,本宫代温家军来请罪,所有人不必理会本宫。” 凤翊宫的十几宫人皆跪在她身后。 方才胡顺悄声禀报,戚延下令财帛可以拿不回,但被掠走的子民务必要救回来。温家军触犯这等低级军令,此次救回大盛子民后,副将与主将皆要革职查办,按律回京领罪。若救不回人,也按律惩办。胡顺说,皇上十分震怒,约摸得判刑下狱。 若戚延想趁机削弱温家兵权,真的将三哥哥关几年,此次确是个良机。 温夏眼里的戚延,做得出来。 更深露重,温夏跪在檐下,姣美玉面在宫灯淡黄光影下,更添娇柔。 胡顺道:“奴才进去禀报皇上!” “公公勿去打扰皇上安寝。”温夏出声制止。 白蔻低声示意胡顺:“还请公公听我们娘娘的,多谢。” 温夏想演一点苦肉计,也是甘愿为三哥哥领罚。 三哥哥性格爽朗不羁,受不了被囚狱中,但此次错误确实该受惩治。 于大盛律令与无辜子民,她求情不该。可于她的亲人,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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