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来抬美人榻,都有武艺在身,不至于颠簸到榻上平躺的人。 戚延紧跟其后,跨出殿门,龙袍衣摆翻卷,痛苦的嗓音带着萧杀寒意。 “坤元宫宫人,杀无赦。” 陈澜领命俯首,看了眼殿中痛哭的白蔻:“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也在其中么?” 戚延余光冷瞥一眼跪趴在殿中哭泣的白蔻,瞧见了她腕间温夏曾佩戴过的一只翡翠手镯。 他整双猩红而痛苦的眼睛,终于在看见这只手镯时心软了那么一瞬间。 陈澜了然,关上了殿门,将白蔻囚于殿中。 坤元宫上下,除了外出办事的著文与香砂,其余人等没有葬身在这场大火中,可也等于葬身在了这火海中。 …… 天际乌云退散,泛起了鱼肚白。 天光透进乾章宫的雕窗,寝宫内仍还燃着烧了彻夜的烛火。 戚延坐在龙床边,寸步不离守着床上的人。 温夏一直没有醒过,期间只蹙过一次眉,太医用了最好的止痛药,为她镇住了疼痛。 她整个人都缠满了药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美爱干净到娇气的女子了,她醒来若瞧见她此刻的模样,该有多难过。 戚延俯下身,长臂虚揽着怀中人,脸颊轻轻落在她裹满药纱的脸颊上。 鼻端再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香香甜甜的气息,而是浓烈的药气。 她的轮廓好像也与从前不同了很多,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啊。 有泪无声顺着戚延眼角滴落。 “夏夏,待你醒来,我还你这张脸可好?” “太子哥哥不会嫌夏夏不漂亮了,太子哥哥也变成丑八怪吧。” “那日.逼你承宠,朕不是真的想要让你在那时怀上子嗣,朕只是气极了。可现在朕告诉你时已经晚了,我有什么理由生你的气呢,应该是你生我的气才对。”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去离宫的是你,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去离宫,把皇宫给你住,宫里不会走水,就算宫里走水了也会有那么多的禁卫及时救你出来……我好蠢啊,我后悔了。” “夏夏,我没有想要和你变成现在的结局,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把对温立璋的恨加诸在她身上,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如果可以重来…… 不,一切都晚了啊。 戚延埋在温夏枕边,从压抑的痛苦到粗沉的哭声。 他的哭声并不大,很低很轻,微弱到只是一种沉沉的呼吸声,可只有他知道这是他的哭泣。 在外强盛的戚延,原来也会有这一日。 陈澜立在殿门外,直到殿中这股粗沉的喘息停下,才轻声步入寝宫,候在门口处。 戚延看到他,僵硬地起身。却在踏出脚步的一瞬间栽倒下去,双膝软到直直跪在地上。 陈澜快步进来扶他,戚延整个人都虚脱到没有力气,靠着陈澜的搀扶才起身。 退到殿门处,戚延发红的眼眶无声守望着龙床,随时观察着床上的人。 陈澜低声禀着:“处死坤元宫的宫人之前,属下已经查问清楚,当夜娘娘心情欠佳,饮了一些桂花米酿,不要宫人伺候。” “娘娘除了前些日子去过两回寺庙祈福,这几日都因为心情差,一直呆在离宫,每日除了看书便是养神睡觉。” 陈澜禀完,无声退下。 胡顺步入寝宫,低声请示:“皇上,此刻的时辰……奴才这就去武德门通知文武百官今日休朝。” “罢朝十日,皇后未醒,朕哪也不会去。” 戚延回到龙床前,就坐在床边踏道上守着温夏,一整夜未合眼,他不敢睡,害怕再错过了可能会醒来的她。 红红的长眸无声紧望床榻之人,他只能在心底祈祷。愿老天保佑,把一切厄难给他承受。 只要让她醒过来,他可以不要长寿,不要健康,不要江山。 …… 悠悠秋风下,一望无际的麦田细细晃摇,作出清浅的沙沙声。 马车平缓行驶在广阔长道上,离京都已经一千五百里,温夏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卸去一切乔装,她面颊有这几日憋红的一块痕迹,两颗痘痘,但很是松快惬意。她仰起脸,任阳光落在温柔杏眼中,洒在清澈酒窝里。 “进祁州啦。” 温夏翘起唇角,这几日她睡不安稳,便让霍止舟夜里也慢慢赶路,再有一日便可以到北地家乡了。 “等回了家,我就能见到娘亲了,还能去爹爹从前住的小木屋为他打扫打扫,还能见到初儿了。”温夏笑着说她有一个侄儿,听说十分可爱。 霍止舟笑着听她说话,修长手指慢斯条理剥着果壳,递给她一个柑橘。 温夏靠在窗边吃着,觉得很甜,分下一瓣喂到霍止舟薄唇边。 可她忽然愣了下,想起他之前表明的心迹,忙把橘子肉递到到他掌心里。 她转身看向窗外。 这样喂给他与三个哥哥东西吃,是她小时候常做的事,她也曾这样喂过戚延,总是爱把她觉得好吃的分享给他们。 她这份分享的心情都只当他们是哥哥,可也许就是这样没有界限,才让霍止舟误产生了别的感情吧。 温夏有些懊悔,看来以后要跟哥哥们划清界线才是。 车厢里,霍止舟无声看着掌心里的一瓣橘,薄唇略显无奈,自己喂到口中。 京都的一切温夏都不知晓,她只知道这路是通向家里。再有一日,她就可以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她最快乐的地方了。
第51章 马车行到翌日夜里, 温夏终于入了北地。 五座城邦幅员辽阔,临近燕国, 大盛统称这一片为北地,将军府坐落在朔城。 马车停在朔城城门处,被士兵拦截。 深夜是不允许车马行人再入城的,即便如今两国已无战事,温立璋生前立的规矩温家军一直履行,从不敢忘。 温夏覆着面纱,自车帘一线间望着城门上飘动的两面旌旗。 除了“盛”字, 还有温家军的“温”字。 深秋寒风扑面,她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殷训递出温夏的玉牌,士兵脸色一变, 瞬间十分郑重恭敬,快速遣左右去开城门, 什么都没有盘问。 马车徐徐驶入城门。 城中屋舍巷道整齐排开,温夏无比熟悉, 眼眶湿热。 她在这里长大,曾坐在温立璋的马背上,从这长道两侧的无数百姓中穿过,他们笑着招呼“温将军好”,笑着夸“小姐好漂亮”“小姐长命百岁”…… 她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可是她再也没有这么好的爹爹了。 霍止舟好像知晓她的心事,安静凝望她, 愧于安慰, 也没有开口打扰她, 只隔着袖摆轻轻覆住她的手。 直到马车停在将军府外的巷道上。 “夏夏, 我们到家了。”霍止舟道。 温夏望着熟悉的府门笑了起来。 偌大的府邸外有着重兵把守,殷训上前递上一封信件。 士兵转交给府中守卫, 一层层交到了许映如手中。 那信中有温夏的玉牌和她写的信。 她未敢在信上解释太多,但许映如读完信便知她能从皇宫里来到北地,必是异常。 深夜,巍峨府门开启,许映如肩批一件氅衣,鬓发有睡梦中被叫醒的一丝乱,立在檐下,目光晶莹闪烁。 温夏肩披玄色大氅,兜帽也围着脑袋,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迈向台阶时,许映如眼含热泪。 母女二人深深凝望彼此,却默契地没有在外对话,携手快步回到房中。 待容姑关上房门,温夏才紧紧拥住许映如:“娘,女儿好想您……” “夏夏!”许映如流着眼泪,不停抚摸她风尘仆仆的脸颊。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许映如望着她身后揭下面纱的霍止舟,错愕良久,目中既高兴又有几分复杂之色。 温夏明白,恐怕母亲也曾经在那场仗中怀疑过四哥哥。 温夏先说着霍止舟的事。 霍止舟把告诉过温夏的一切都全无隐瞒地解释给了许映如。 心结解开,可许映如也满脸难色,流下眼泪来。 忠心耿耿的温家怎会再认一个从前敌国的皇帝为养子呢。 霍止舟温润嗓音称呼的却一直都是“母亲”。 许映如泪中带笑:“先让容姑带你去安顿,你大哥在北州,我派人去通传他,他明日便可回府来与你相见。你三哥去南边了,我也派人去叫他,明日一早他便能回来。” 霍止舟行礼离开了房间,他的姿态只是一个儿子对待母亲的尊敬,只如同从前的温斯和。 房中只剩温夏与许映如母女,许映如唤来婢女为温夏洗漱,待她出来,亲自为她梳头,屏退了婢女。 “夏夏,为何要离开皇宫?你都发生了什么,告诉娘。” 温夏望着镜中亲切的脸,流下眼泪:“娘,我不想再回他身边了。” “他,他逼我承宠……” 温夏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她介意的不是戚延逼迫她承宠这一点,是他一路来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在她心上刻下的伤痕。 她一向温顺,从来不违逆父母,也时刻愿意豁出自己保护温家。 可面对如今的戚延,她只觉得她再也不愿忍受了。 走到这一步,她是任性的吧。 为了一己私欲就离开皇宫,抛下那凤座,会连累了温家。 想到此,温夏双眼黯然失色,难过地垂下杏眼,不敢再看镜子里的母亲。 可哪怕许映如没有听她说完所有心里话,也知晓她在皇宫里有多不如意。 许映如泪中带笑:“回来就回来吧,不要怕连累家里,只要我的夏夏过得开心,为娘的做什么都愿意。” 温夏转身埋在许映如温暖的怀中。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 许映如拍着她颤抖的双肩:“是娘对不起你,娘从来没有劝过你爹爹,从来没有为你说过话。” 也直到看见一向孝顺听话的女儿不顾一切回来,她才深深后悔。 这是温夏九岁以后第一次再同母亲睡在一起,即便母女俩话不算多,都只是笑,但温夏也感到无比轻松自在。 温斯来第二天一早就冲进了府门,在后院找到霍止舟。 温斯来英姿笔挺,高束发冠,干脆利落。他五官刚棱有力,清透的双眼宛如少年的黑亮干净,一点也不像镇守北地的大将,周身没有权利之主的那股凛冽威仪。刚策马赶回来,他玄袍上仆仆风尘,夹着几根枯草。 见到霍止舟,温斯来双眼动容,冲上前一把抱住霍止舟,狠狠拍他肩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2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