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温府为我把下卷找来吧。” 白蔻领命退下。 温夏目送她身影行远,望着拎着箱匣站在檐下朝她无声禀着“已准备妥当”的香砂,搁下书卷起身,吩咐著文去备马车,她想去寺中敬一炷香。 来到上一次与四哥哥相见的寺中,温夏命著文在外等候,带着香砂一同进入一间慈悲殿。 霍止舟青袍玉立,见到她,目中欣慰喜悦。 温夏上前,唤一声四哥哥,微顿片刻道:“我去燕国只是暂时躲避风头,等大盛稳定,皇上察觉不到我了,我会回到我娘亲身边。我是自由的,四哥哥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霍止舟有些伤怀:“夏夏,你不信旁人,我总该信。” 温夏如今只是被戚延吓怕了,如果四哥哥只是寻常身份,不是皇帝,她自然不会说这句话。 但想起从前她对霍止舟的信任与依赖,那时候她完全只当他是哥哥,是一辈子的亲人,还在湖底救过她的命。那个时候,她是全心全意信任他啊。 霍止舟伤怀的神色让温夏有几分不忍,可为了今后,还是想将心中想法告诉他。 “四哥哥,父亲守了一辈子的大盛,作为他的儿女,我不应该去燕国。可我如今别无他法,你也是我的哥哥,我愿意去你的家乡看一看,但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可以离开。” 霍止舟虽伤怀,但也朝她坚定地点头,他目中有些嘉许之色:“夏夏还是如从前有自己的主张。你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父亲守了一辈子的盛国,你不应该去燕国。这句话,也许我有不同的见解。” “如今不是他人当政,是我。两国征战,伤的最先是温家军,而我执政,要还两国一个太平,也还温家一个安稳。” 温夏凝望他温润眉眼,绽起笑来。 香砂拿出易容的工具:“主子,开始吧。” 温夏:“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你是我的哥哥……” 温夏不知如何启齿,望着眼前芝兰玉树的朗润男儿。 她曾经幻想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夫婿时,的确是以父亲以哥哥们为参照,可更多的,是喜欢如温斯和那般文武双全,品味不凡的男儿。 她把他当哥哥,他却一朝告诉她,他对她不再是兄妹之情。 她只觉羞耻无措,万万不敢去往那里想。 说完这句,温夏双颊滚烫,不知自己有没有脸红,第一次在这么亲的哥哥面前无措起来。 她虽只说了半句,霍止舟也明白她的意思,有片刻的黯淡,但依旧莞尔如常,像小时候每一次依她时那般低笑:“嗯,我知道,只要夏夏做回那个开心的夏夏就好。” 温夏终于松口气,随香砂去易容,轻轻捧着滚烫的脸颊。幸好背过身,四哥哥看不见。 温夏易容成了寻常普通的模样,虽香砂特意改变了她一些五官,但她骨像与皮相天生完美,这平凡的样貌间,神态气质也是个美人。 香砂易容成了温夏的样子,温夏见着都惊得瞠圆了眼。 香砂朝她笑着叩拜:“娘娘,奴婢与您就此别过。” 她又朝霍止舟拜去:“主人,珍重。” 霍止舟颔首凝望她一眼,牵起温夏的手往耳门行去。 温夏停下脚步:“白蔻是自小侍奉我的婢女,希望你多照拂她一些。” 香砂点头,微笑的杏眼中,神色竟真的与温夏相似八九分。 温夏:“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一顿,笑着:“奴婢叫芸娥。” “谢谢你,芸娥。我在妆台的蝶纹海贝匣子里留下了一封给皇上的信,若是有朝一日你暴露了,可以把信交给他,应该能保下性命。” 昨夜想来想去,温夏害怕牵连无辜,写下一封求情的信。若戚延还能念那么一点旧情,也许就会放过芸娥,不至于害芸娥丢了性命。 芸娥笑着点头。 温夏深深凝望她,目中感激,被霍止舟牵着离开。 青色身影如松如玉,彻彻底底消失在房门处。芸娥笑着滑下一行泪,敛眉起身,淡淡拂去裙摆上尘迹,打开门,神色安静地走向远处的著文。 “娘娘,怎么不见香砂侍奉您?” “我有事派她去打点。”芸娥轻咳一声,说嗓子有些不舒服。 她能易得了样貌,但嗓音只能变个七八分像。 著文小心搀扶她上马车,说着回离宫去请大夫。 直到白蔻回离宫把书卷带给她,都未瞧出有什么异样来。 …… 温夏这头已驶向京都城门,她自小学着大盛最尊贵的礼数,第一次逃离这一身枷锁,激动而紧张。马车停下排队受检时,她有些不安地捏着手帕。 隔着袖摆,霍止舟覆住她的手。 “别担心。” “四哥哥如何有进出京都的文牒?” 霍止舟也未瞒她:“北州城里有人为我办到。” 温夏微顿,北州并入大盛后,戚延拨下不少库银进行改革,都被私吞,温斯立此去北州便是处理此事。 不待她开口,霍止舟便道:“放心,此人不知我身份,也只是拿钱办事。大哥在负责调查北州,相信此类人我不说,大哥也能查到。” 温夏想起了许映如与哥哥们,心中不舍:“如果我告诉娘亲我要离开皇宫,她会同意我走吗?” “想去与母亲,大哥三哥道别?” 温夏黯然地点头。 霍止舟揉了揉她脑袋:“好好与母亲说,她也是女子,会理解你。若想与他们道别,此去燕国穿过北地,我们正好可以见到他们。我去见大哥,让他同意你与我去燕国?” 温夏盈盈抬眼,对着霍止舟温润眼眸,轻轻点头。 马车外,侍卫殷训道:“主子,该我们下车检查了。” 殷训掀开车帘,霍止舟先了马车,朝温夏伸出手。 温夏刚托着他的手下车,便听守城士兵一阵喧哗:“两侧避让!原地勿动!” 霍止舟目光沉静,扫一眼四周,长臂护住温夏。 “四哥哥?” “无事。” 原本排队的百姓皆被规定退到两侧,让出中间大道。 殷训朝城门外望去:“是有马车入城。” 但那马车除了宽敞一点,是十分寻常的马车,连个府牌都没有,只挂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玉兔璎珞,倒是有趣。 人群排开,温夏站在最前头,瞥见那马车时愣在原地,双肩逐渐有些发抖,脚步也瑟缩地往后退。 “怎么了?”霍止舟道。 温夏张了张唇,摇头,借着霍止舟胸膛躲避那辆马车。 那是戚延的马车。 他微服出宫时乘的便是这寻常的马车,看似寻常,却是十分结实的乌木,也喜爱在车前挂上他喜欢的动物图案。 驾车之人是他一名禁卫。 左右策马之人是陈澜与另一名亲卫。 哪怕那厚厚车窗遮着,温夏也颤着双睫,害怕地揪着霍止舟衣袖。 霍止舟何等聪明,已知那车中之人是谁,他扫去一眼,回身虚揽住温夏,宽肩遮住她身影。 城门人潮排着队,马车缓缓驶入大道。 车上正是戚延与阮思栋。 今日是阮思栋特意带戚延去品运城老窖清酒。 品酒是其次,戚延不过只是外出去散散心,也是听阮思栋聊从前追求柳曼娘那些事。虽他都觉得无用,但总好过一人坐在清晏殿,麻木地批一卷卷硬邦邦的奏疏。 四下是依稀的人声,戚延转着手中一串温夏未曾带走的翡翠珠串,忽然一顿,手上一停。 没由来的,他偏头看向了车窗。 随意挑起车帘,他一双深眸瞥见长长人群,还有其中一道见过的身影。长身玉立,温雅清俊,正是那日忆九楼中见过一面的掌柜。 男人一身青袍,宽袖虚揽一粉衣女子,戚延只是随意一瞥,他的侧脸便已十分温柔宠溺。 戚延盯着那女子背影瞧了会儿。 “你在看什么?”阮思栋顺着他视线探过来。 “那粉衣女子,像不像皇后?” “你开玩笑呢吧?那女子腰多粗,背也宽厚!你家小皇后腰肢一手可握,身段婀娜分明,螓首薄肩,皮肤白得就跟……” 阮思栋未说完的话堵在戚延冰冷的眼神下,忙解释:“臣绝对没有别的心思!臣这双眼睛也绝对没有冒犯过皇后!” 戚延再看去,已见那忆九楼的东家牵着女子的手,小心护她接受士兵检查,待士兵收起文牒,她才转过身。 貌凡肤暗,眉粗眼窄,削尖的下巴。 与温夏毫不相干的一个人。 他竟会觉得像温夏,竟还觉得这陌生的女子瞧着瞧着都能瞧出一分亲切感来。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他心绪不定,会频频想起温夏。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下车帘,整个修长脊背有些颓懒地靠在车壁上,戚延阖上眼。 陈澜在外禀报:“皇上,此处离榆林离宫近,若您不去离宫,属下就不改道了?” 戚延紧抿薄唇,未置一言。 无声的等候中,陈澜便未再提,马车又徐徐行驶。 戚延是想去看温夏,可昨夜才惊吓了她,又怎敢再去招惹她不痛快。 便让她好生歇几日再作打算吧。 她不知道,瓦底这回挖到的翡翠十分罕见,她见着必会放下不愉快来,她每回见到那些翡翠都会开心。 还有,她不在宫里头,他根本用不着那么多翡翠,已命工匠为她修建一座翡翠金屋。他不信等到这金玉宫建好时,她会不心动。 … 城门这头,温夏已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京都城门,她忍不住挑起一线车帘。 目光所及,蓝空下的高大城楼越来越远,那旌旗上的“盛”字也渐渐淡出视野。 她紧紧握住手掌,才发现方才被霍止舟牵着,都忘记松开手。 温夏忙抽出手,愧疚地看霍止舟手心里被她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四哥哥疼吗?” “你担心他认出,还是不舍离开?” 温夏摇头。 霍止舟道:“放心吧,你体型都做了乔装,即便熟人看到也认不出你来。而且……”他微顿,嗓音清越磁稳:“夏夏,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温夏点头,望着陌上花开,绿树成荫的长道,终于有了抛下一切的松快。 “这条我路我认得,我去青州时这里也是开遍了花。”她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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